“咕咕”的鳥叫聲回響在寧靜的小鎮,夜空下的接平鎮沒有一個活人在外走動,唯有妖物和過去的殘影在街上漫無目的的遊蕩。


    小鎮上被分為了九個豆腐塊一樣整齊的“間”,其中禦一間最為金貴,那裏麵都住著管轄接平鎮的使者們和他們的家屬、朋友。


    而禦一間裏最特別的當屬振西醫館,裏麵不論妖還是人,一視同仁,統統都醫治。而振西醫館裏最神的,就是那藥。


    藥中帶血,血中帶靈,靈從何來?


    “這接平鎮裏誰人有靈力?是你嗎?是我嗎?隻能是……”


    說書人的尾音拖得長長的忽而一頓,聽得人紮耳撓腮:“是誰啊!你快說啊!”


    安槐往木桌上拍了一塊長得潦草的石頭:“哎,這個秘密我可隻告訴咱們前一間的同伴。這靈啊……你覺得禦一間裏住那麽妖幹嘛?白養活嗎?”


    “啊!他們!”聽書的小夥忽然大叫起來,又急忙捂住嘴,“他們也被……”


    安槐此刻不修邊幅,蓬頭垢麵,不似在雲城中翩翩風度的樣子。他諱莫如深地點點頭:“此乃秘辛,得知者必死無疑,你們可萬萬不能與人言說。”


    “不對啊,那他們為何還放我們的血,用那些妖的不就行了?”另一個聽書的大伯操著口音問道。


    安槐“嘖”了一聲:“大哥你還是沒聽懂,沒聽懂啊!”


    他瞥了眼已經黑透的天,將木桌搬起說道:“天色不早了,各自回吧。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人散了,安槐回到自己的小土屋裏,他看著自己被劃得一道又一道的手腕,拿出懷裏的一片槐樹葉,心中默默問道:“靈華啊,你們在哪啊?”


    正在木樓下的靈華打了個噴嚏,她急忙捂住自己的嘴,打開暗紅色的大門。恒古跟在她的身後,瞪大眼睛盯緊四周的動靜。


    大門開啟,裏麵仍是熟悉的影壁,穿過看診的大廳,兩人一前一後悄聲行走在黑暗的行道上。


    不知為何,今晚的夜色格外濃。烏雲閉月,原本迷蒙的月光沒有絲毫亮光透過窗,木樓中伸手不見五指,隻能一點點向前挪步。


    正扶著牆邊前行,忽而摸到一手粘稠滑膩的液體,腐臭的氣息灌進鼻腔,靈華猛地反應過來,以手為刃一掌劈上。


    那東西顫了顫,發出刺耳難聽的低吼,腐爛腥臭的血腥氣洶湧地刺激著靈華身上每一個細胞。


    她抬手又劈一掌,怪物身上僵硬的腐肉使她手掌一陣麻痹。怎麽會有硬如磐石的軀體?但那怪物紋絲不動,既不反擊也不逃走,像是專程來挨打一般。


    恒古也聽到聲音,他摸到高架上的花瓶,正要迎頭給那怪物一擊,忽而木樓外狂風驟起,屋內一排窗戶齊刷刷被卷著靈力的風吹鼓開。


    月光一瞬間擁擠進窗,皎潔地流淌在靈華與恒古身上,更照亮了怪物的模樣。


    它像人,又不像人,直上直下的身子似乎支撐不住碩大圓潤的腦袋,整個身體都在搖搖晃晃。渾身掛滿腐血,血液從全身的肉上流下來,滴落在地上,然後瞬間蒸發消失。


    仔細看它的四肢,發覺它並沒有腿,腿部的位置像是一個敦實的梯形底座,以來保持站立。而它的胳膊像插在雪人上的樹枝,直愣愣地支在軀體兩側,焦黑而幹枯,像是完全不能彎曲。


    它球形的腦袋上沒有眼睛、鼻子,也沒有耳朵,隻有一張噴著臭氣的大嘴,裏麵長了上下兩排尖利的獠牙,似乎是某幾種動物的牙拚湊起來的,有大有小,參差不齊。


    恒古見了怪物的真容嚇得一哆嗦,他指著它問道:“你……是孫蓮苒嗎?怎麽變成這樣了?”


    怪物並不動彈,隻是身子左右微擺,大嘴裏發出沉沉啞吼。


    靈華離它更近,她能清楚地看到怪物臉上的紋路,上麵似乎是一條一條的肌肉紋理,隻是沒有皮膚,整個表麵透出刺眼的血紅色,隨著風的吹動散發出難聞的腐爛味兒。


    靈華並不懼怕,問道:“你是特地來找我的?前幾日也是你嗎?”


    怪物前後搖晃了幾下,忽然一下子消失,出現在不遠處的庭院裏,在清冷的月光下靜默地看著他們,身子搖了搖。


    “她是在給我們帶路。”靈華向怪物的方向走了兩步。


    恒古急忙拉住她:“它可能是在給我們設陷阱。”


    靈華抽出手反握住恒古:“是不是陷阱,一試便知。如今還有很多信息未知,若她的帶領讓我們看到了新線索,那便不虧。放心,見勢不妙我們速回。”


    恒古點頭:“好吧,那你在我身後走,我護你。”


    怪物見二人跟上,再次消失出現在下個路口,三五次過後,他們赫然發現自己走到了曹大夫的宮殿前,上次木樓出現時,這座宮殿分明是消失的,為何又出現在了木樓裏?


    這座木樓究竟是真實存在的還是假象?


    此刻宮殿裏未點燈,怪物接近宮殿時,殿門自動打開,靈華與恒古跟在它身後走了進去。


    怪物領他們進了書房,書房裏的陳設非常古樸簡約,進門是一展高寬的屏風,屋內僅有幾個書架,一把躺椅旁放了不大的圓桌,以及寫字用的桌椅筆墨。


    高高的書架上放滿了書,擺在屋側形成一豎排,完全遮擋住了書架後的東西。怪物站在中間的書架前,用力彎下腰,老樹幹一樣的胳膊極力用腐血在地麵上寫下一個“虎”字。


    靈華看到了逐漸消失的血字,借著月光,視線在書架上徘徊,尋找了幾秒後發現了在最高一格的銅老虎。恒古上前將老虎輕輕一扭,聽到書架後有什麽東西緩緩打開。


    恒古將書撥開,透過縫隙看到書架後麵的地麵上開了一個長方形的口,約有一個書架長、兩人寬。他回頭看向怪物,麵色驚疑:“你告訴我們這個幹什麽?”


    怪物正要在地上寫字,忽聞外麵一陣老人的咳嗽聲傳來,靈華急忙擰回機關,拉著恒古跳出窗戶,將窗輕掩,留出一條縫來看其中情況。


    曹大夫在遂生的攙扶下走入書房,他走路顫悠悠的,咳嗽聲一聲接著一聲,差點就要把肺咳出來,與白天精神矍鑠的樣子迥然不同。


    遂生扶他坐在躺椅上,自己去點燃燈,昏黃的油燈被燃起,遂生把燈放在圓桌上,從懷裏拿出一粒紅色丹藥,吩咐道:“師父,吃今日的藥吧。”


    曹大夫像是接受聖物一般從躺椅上慌忙地掙紮站起來,單膝跪地雙手接過遂生手裏的藥,頷首道:“多謝帝淵賜藥。”


    他沒有任何考慮地咀嚼咽下,咽淨後還張開嘴給遂生檢查。


    遂生居高臨下地看著曹大夫幹幹淨淨的口腔,滿意地點頭。他將曹大夫扶起來坐在躺椅上,在圓桌倒了杯茶雙手遞給曹大夫,恭敬道:“爆發期的前兆比想象中來得早,今晚便卷起風來了。”


    曹大夫喝了口茶,漱了漱口,琢磨了片刻說道:“也許是動用鏡子催動了進程。最近靈防薄弱,要囑咐他們多注意。”


    遂生點點頭:“徒兒曉得了,這便去吩咐。師父好好休息,徒兒先走了。”


    曹大夫道聲“去吧”,隨後閉目養神。


    遂生出去了,而那怪物像是藏匿在了黑暗裏,身影全無。


    曹大夫沉默了許久,又過了一陣子他發出一陣痛苦而克製的低吼,聲音逐漸停止,曹大夫的咳嗽也停止了。


    他緩緩睜開眼,隻需一顆丹藥就恢複了神采奕奕的樣子。穩步走到書架前,他拉開一個抽屜,拿出一件做工精良的藕粉色衣裙放到書桌上,嘴裏喃喃自語。


    “阿琴……你不要怨我把你弄成這副模樣,隻有這樣我們才能在這遭受苦累的人世上再見一麵。”


    “我知道……我知道你現在很痛苦。可,可我也沒有辦法,是她騙了我,我就隻能聽她的話了……”


    “阿琴,你能聽到嗎……我向你懺悔來了……”


    “唔嗚嗚嗚……”房間內不知何處傳出了一陣野獸悲鳴似的聲音,那聲音沉悶,其中又含著一些淒厲的哀嚎。它仿佛想要表達什麽,說出來卻隻有嗚嗚的聲音。


    曹大夫似乎一下就發現了聲音來源,他眼裏含著熱淚,衝著一片黑暗低語:“阿琴……你受苦了……”


    他拿起桌上的裙子,把它鋪開在桌麵上,含著淚的眼睛彎彎,擠出一抹溫情的笑意:“我知道,我會想辦法的,可日子還要繼續過……


    你看這是新到的成衣,我特地拜托出去辦事的使者從路過的商隊那買了一件,我幫你穿。”


    曹大夫將油燈拿過來,昏黃的光隻夠照亮兩個人,那一點點的光照在曹大夫身上,也照在一個類人狀的東西身上。


    他們貼得有些近,都被絲絲點點的光亮照著,好像站在光裏,就能被光帶來的熱溫暖一樣。曹大夫有些顫抖地拿著一件藕粉色的衣裙,把衣衫在那東西身上左右比量。


    這類人狀的東西正是帶他們進入宮殿的怪物。此刻她被曹大夫擺弄得歪歪扭扭,身體像長歪了的老樹一般斜著,胳膊像垂下的柳條尖而幹枯。


    曹大夫就看著這樣一個怪物,用充滿愛意的眼神,輕輕為她脫下身上的黑衣,露出身體上原本的皮膚。


    不,那應該不能稱之為皮膚,而是一片片滲血的紅肉,黑衣脫下時帶下了一絲一絲黏連在衣服上的紅肉,那怪物發出痛苦的低吼。


    “好了好了,馬上就好了,再忍一忍。”曹大夫給怪物身上吹著氣,慢慢安撫道:“上次的藍裙子是不是有些小了?你看,血水泡得都粘身上了,下次給你買大些,就不會了。”


    說著將衣服上黏連的肉撕下來,貼到怪物身上,那肉好似又長回去了,隻是一直在滲血。


    恒古見這等場麵五官都皺在了一起,但還是齜牙咧嘴地瞪著狐眼繼續看,此時腐肉的氣息順著門縫中傳出,他險些要吐出來。靈華撫撫他的背,幫他順氣。


    曹大夫不多時便把衣服穿好了,他看著怪物說道:“你年輕時最愛才穿粉色衣裳,現在還是很漂亮。”


    怪物聞言又發出嗚嗚的低吼,姑且算是臉的圓球狀血肉開始滲出一滴一滴的血來。曹大夫見到了急忙拿了手帕來擦:“你別哭啊,咱們夫妻這麽多年,不管你是什麽樣子,我都在你身邊。”


    那怪物像是要點頭,可它並沒有可以動的脖子,老樹般的身體顫悠悠晃了晃,算是回應了。


    曹大夫轉過身低不可聞地歎息了一聲,敲了三下書桌後的牆,牆麵“哢”地開了一道縫。曹大夫推開移門,從裏麵推過一個運病人的窄木車,將他的妻子抱到車上,又用麻繩將其綁在車子上。


    他走到中間的書架,扭動那銅老虎,露出一個狹長暗口。他從書架與牆的縫隙中穿過,輕車熟路地到暗口中,把他的妻子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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