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五姨衝著他上樓的背影喚了一句,但見他頭也不回地上去了,便偃旗息鼓,露出慧黠的一笑,把銀票收了,去了後廚。


    蘇綬走上樓梯這一路,已經把這小客棧的環境掃視了個大概,到了樓上,吳淳與那漢子也到了,漢子在他眼神示意下來到了當中一間房門前,敲了敲門。


    門內靜默片刻,而後就傳來年輕的男音:“哪位?”


    漢子道:“是,是我,滄州劉家的傭人,今兒早上才跟公子見過麵的。”


    不多時,屋裏就傳來腳步聲。


    走廊下每個人都屏住了呼吸,接著,門開了,露出來一道矯健挺拔的身影,臉上戴著半幅臉的麵具。


    蘇綬打量著這個人,從他的身上到臉上,再從臉上到衣著打扮上,最後落定在他清澈的雙眼上。很明顯這是個有身手的年輕人。目光清澈,更說明他還是個見過世麵的澹定的年輕人。不過從他垂在身側,但是又緊握著的雙拳能看出來,他應該是慣於聽命於人的。


    蘇綬知道這個不會是鬼手,半垂了眼簾,示意漢子回話。


    漢子哈著腰道:“公子,這位是我們東家的朋友,看了鬼手大人製的鎖,也想來向鬼手大人求一把,還請公子通報一聲。”


    這鬼臉公子當下朝蘇綬看過來,眼波竟然十分平靜,看完了就透出不悅:“誰讓你隨便帶人來的?不知道我們的規矩嗎?”


    蘇綬瞧著他這副神態,不光是見過世麵的,而且還像是一直都是跟慣了有地位的主子,難道這鬼手還真來曆不凡?


    “公子,通融通融,這位老爺可是誠心誠意求上門的。”


    漢子賠著小心。


    這鬼臉人帶著不耐煩:“行了,在這兒等著吧。我先去問問。”


    說完把門一拍,又關上了。


    吳淳很生氣:“這什麽來頭?竟然這麽大架子?”


    漢子伸手安撫:“這位爺小聲些,這可是大名鼎鼎的鬼手的人,他答應去通報就不錯了。”


    蘇綬聽到這話很不舒服。他蘇家鎖器技業名滿天下,幾時輪到他人在麵前以“大名鼎鼎”稱詡?但如今蘇家子孫不肖,擔不起祖宗留下的盛名,如今讓個來曆不名的後輩給搶去了風頭,真是龍遊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一時望著緊閉的房間,也隻有無語而怔怔。


    屋裏是裏外兩間房,隻是連通著的那道門口較為隱蔽,且有屏風遮擋,根本看不出來。


    蘇若在裏間喝了半盞茶,一直貼著牆壁在側耳傾聽的秦燁就倒轉回來了:“田頌來了!”


    蘇若放了茶,果然門一推,韓陌派來的護衛田頌就摘下鬼臉麵具走了進來:“來了來了,蘇大人親自來的。果然一來就指名要見鬼手求鎖。”


    扶桑提著心口:“那見不見?”


    “當然不能見。”蘇若道,“你把他請到屋裏來,然後按我們先前合計好的去辦就行了。”


    田頌捏著下巴嘶了一聲:“可我看蘇大人有些來者不善。萬一他闖進來怎麽辦?”


    “闖進來也不怕。”秦燁看著後頭,“五姨在這兒兜著呢,在她的地盤,逮不著。再說了,蘇大人這會兒最頭疼的事可不是鬼手,他有比抓到鬼手更急著解決的,我賭他不會這麽冒失。”


    田頌點點頭:“那行。”


    說完把麵具套上,然後去了。


    外麵蘇綬這幾個等了不過片刻工夫,卻覺得格外長久似的,好容易門開了,那鬼臉人卻道:“幾位進來吧。”


    吳淳見狀,當先走進屋內,看了一圈後才在門內躬身把蘇綬迎了進去。


    這是間極普通的房間,靠東麵有個屏風,雖然看不到那邊情況,但也很容易能猜出來裏頭還有間屋子。而他們追蹤了許久,為京城人所奉為鎖道神人的“鬼手”,此刻就在裏頭!


    蘇綬這麽耐得住性子的人,這一瞬間,也還是有了一絲氣血浮動。


    “這位先生,請坐。”


    田頌當先在屋裏的主位上坐下,然後向蘇綬攤了攤手,做出邀請的手勢。


    蘇綬道:“鬼手先生如何不見?”


    田頌輕哂道:“我家主人從不見客,先生有什麽事,直管跟我說。”


    “哦?”蘇綬道,“那你們主人規矩還挺大。”


    “我家主人或許不能與先生地位相比,但在鎖道一行,那還是可以說句沒怕過誰。先生特意尋到此間,不也是因為我家主人名聲在外嗎?”


    吳淳被他倨傲的態度引發不快,當下冷聲道:“好大的海口,既然這麽能耐,不知又何以要藏頭露尾?”


    “我家先生隻是不喜歡與人打交道。”


    吳淳哂道:“究竟是不喜歡打交道,還是因為京城有蘇家天工坊在名聲在前,不敢露麵?”


    田頌投眼看過去:“這位先生到底是來求鎖的,還是來討沒趣的?”


    蘇綬當即看了眼吳淳,旁邊漢子也跟著扯了他一下,吳淳閉起了雙唇。


    蘇綬看向田頌:“我當然是來買鎖的。但是既然鬼手從來不與人打交道,那我又如何確定你家主人確實就是鬼手?”


    田頌聞言即從袖子裏掏出銅錢那麽大小的精巧至極的銅鎖來:“先生在別處見過這樣的鎖具嗎?”


    蘇綬將這鎖接在手上,隻見其大小不相上下,但精巧卻各有各的精巧,不要說他這個行家,就是一般人拿到手上,都能看出來它們的出類拔萃。這樣的鎖,他在天工坊都很長時間沒見到過了。他又翻到了鎖器的底部,上頭刻著的“鬼手”的徽號清晰可見,也與其餘鬼手所製的鎖的徽號別無二致。


    “先生看來是個行家。如今可能篤定了嗎?”


    在他的催問下,蘇綬把鎖放下來。然後道:“看來我運氣不錯,京城人無一能睹真容的鬼手,我差一步之遙就能遇見了。”


    田頌揚唇:“確實是運氣不錯。晚來片刻,先生都要見不著我了。你既然要製鎖,那當知我家主人的鎖賣的不便宜,錢帶了嗎?”


    蘇綬向吳淳伸手,接過來一疊厚厚的銀票,放在桌上。“這裏是五百兩。”


    田頌伸手來拿。蘇綬卻將之按住。


    田頌挑眉:“先生這是何意?”


    蘇綬道:“銀子我有。但你可知道,買賣私銅是犯法的?”


    田頌頓了下,聲音不悅:“先生想幹什麽?”


    蘇綬交撫著雙手,緩聲說道:“朝廷有律法,私下采礦,以及買賣銅鐵,均須被問罪。重則服勞獄,輕則罰銀錢,鬼手賣的鎖動轍數百兩,據我所知,自鬼手出道以來這幾個月裏,至少已經賣出了十幾把鎖,涉及上萬銀兩,你可知道按這筆款項論罪,你們該當如何?”


    不愧是進士出身的大理寺少卿,一番話說得平平緩緩,卻又重若千鈞,屋裏氣氛立刻就凝滯下來了!


    看著立刻就僵住了身形的鬼臉人,旁邊握緊雙拳的吳淳,都頗為解氣地深吸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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