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回來時是與鎮國公一道的,這時候韓陌已經把該說的說完了。


    皇帝仍坐在羅漢床上,斜陽照了進來,背光而望,屋裏卻像是更加陰暗了。


    韓陌站起來,等到鎮國公見完皇帝,才也無聲見了個禮,退後一點站定。


    鎮國公問:“皇上,發生什麽事了?寧氏所說的常蔚手上的虎符,究竟會是何情況?”


    皇帝看著麵前三人,展開太子取來的黃帛,說道:“雖然二十四道虎符全都在此,但阿瞞卻說寧氏看到的不會有假,這當中必有緣故。常蔚手上拿的即使不是真的虎符,也定是件要緊東西,這件東西,也十有**讓常賀給帶走了。很顯然,此物在常賀歸案之前,我們暫且也無法得知。”


    鎮國公驚駭:“如此要緊之事,滿朝上下竟無一人知曉,皇上,這到底是出了多大的漏洞?”


    且不說常蔚手持之物是否虎符,隻說常蔚陷害薛家,又私下籌劃了這麽大個陰謀,放在皇帝登基近二十年的當今,是無法想象的,鎮國公的震驚,也就不單單是為韓陌帶來的這個消息,而是近期諸多事端引發的疑問和焦慮。


    皇帝道:“你是不是想說,這樣的事,朕絲毫未曾察覺,也未曾防範,愧當聖明二字?”


    鎮國公慌忙跪下:“臣萬死不敢!”韓陌也跟著跪了下來。


    皇帝站起身,看著後方的韓陌:“你說呢?”


    韓陌當然也不敢亂語,他微凝神,回道:“太陽照下來總會有陰影的。哪朝哪代沒有幾個奸臣?朝廷雖然有常蔚那樣的奸臣,但多的卻是我們韓家這樣的忠臣,就憑在危急時刻能夠當機立斷力挽狂瀾,就已經體現了皇上的英明神武!”


    他的聲音洪亮又有力,鎮國公和太子皆看了他一眼。


    滿臉肅凝的皇帝望著他,卻微微地哂出了一聲:“你誇朕英明神武,但自常蔚落網,又有多少人在暗中數落朕的昏饋呢?薛家上下那麽多人,幾乎無人生存。還有被此案連累的那麽多仕人,有些也命喪黃泉,還有些仍在牢獄之中,他們難道會覺得朕聖明嗎?會不恨朕嗎?”


    “皇上……”


    “父皇……”


    殿中三人都不知該如何接話為好。


    自從常蔚事發,諸多有關薛家案子的證據浮出水麵,朝野上下全都是議論此事的,薛容在世時身為內閣大學士,立下諸多政績,民間百姓都對其稱讚有加,當年被朝廷認定鐵證如山,就有許多人替其鳴不平,後來胳膊沒擰過大腿,薛家還是被判了,也就偃旗息鼓下來。


    如今才不過兩三年,立刻又從常蔚手上爆出了薛家被誣陷被錯判的證據,外頭怎麽可能會沒有人議論?


    若是往常,若是別的事,自然會有官府出麵喝令不許議政,可這是薛家呀,也是皇帝親口下旨問斬的呀,這又哪裏封得住攸攸之口?


    當初調查薛家那些罪證時,東林衛出力頗多,韓陌與鎮國公都曾在東林衛為官,鎮國公甚至當時還是東林衛的頭兒,對薛家這事查得有多嚴,朝廷當時有多慎重,他們心知肚明。皇帝身為君王,對臣子的提防和疑心肯定是會有一些的,但完全不會是一點風吹草動都聽不得的類型,因為他有自己的心腹近衛東林衛,過往那麽多年薛家都沒什麽大不了的過錯,突然被告與廢太子後人私下往來,怎麽可能不下苦力去查證呢?


    可是那些“罪證”實在是太經得起考據了,薛容在案發之前的確有些賬目不清,在被指證的那天夜裏,他也的確與說不出來曆的人敘了半宿。他的家裏委實搜出了一些獨屬於廢太子府的物事,也著著實實有些曖昧不明的書信。


    而最最關鍵的是,薛容認了罪。


    憑著他在朝中多年而建立起來的人情脈絡,他甚至沒有挨過什麽大不了的刑,可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他認罪了。


    他都認罪了,並且把與廢太子那邊的人怎麽勾結的說的一清二楚,讓人還能怎麽相信他呢?


    案子是鎮國公參與過的,他堅信不會有疑,直到韓陌從柳樹胡同搜出了罪證,他也迷惑了。這板上釘釘的案子,怎麽還會翻轉呢?


    韓陌雖然是最先覺得可能問題出在薛家一案上的,卻也不是那麽篤定薛家一定無辜,一直也是秉承著不查到最後便不表明確切立場的態度。


    太子雖在宮中,由皇帝這樣注重消息的父親撫養長大,外頭輿論如今是什麽方向他又哪裏不知道?


    聽到皇帝這麽說,他心下也不是滋味。


    “薛家的案子,不怪父皇。”


    “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皇帝緊接著太子的話說道,他的眼眸中忽然浮現出了淩利的目光,“事情已經發生,追悔和惱怒都沒有任何用處,如今隻有拚盡全力鏟除奸惡,亡羊補牢!”


    “是!……”


    太子俯首。


    皇帝接著道:“從最初發現不對勁到如今,已有一年多了,這些事情因為也無憑無據,因此朕也未曾向任何人吐露過,這段時間你們每個人也不過是聽憑旨意在行事,但想必有些時候也曾在心裏頭犯嘀咕,不知朕在搞什麽名堂。


    “朕向來不喜無的放矢,因此一直想查出個眉目來才訴之於口,但今日朕卻經太子之手收到了蜀中知府劉淮遞上來的幾份奏折。關於礦藏的。”


    皇帝把炕桌上的奏折遞給了鎮國公父子。


    “這是幾份新近查到的蜀中轄內幾個州縣發現了銅鐵礦的奏稟。這兩個礦,是在曆年修編的載錄之中沒有的,但是,太祖皇帝在建國初期的那份載錄之中,卻是有的。”說到這裏,他把先前那份黃帛也給了他們。


    拿著這些比對了一番的鎮國公和韓陌頂著同樣的一臉迷惑:“也就是說,這是後來被除去的?”


    “據劉淮奏章中所述,這兩座礦位於山區,百姓不多,平日除了打柴的,狩獵的,鮮有外人前往。但在近年官府的勘測之中發現,山中有過不少久遠的勘測痕跡,然而都被土層重新掩埋起來了。許多附近村子的山民,都從來不知道那些山是礦山。而事實上,劉淮舉報的這兩座礦,也隻是從最初那份載錄當中被剔除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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