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已經不能確定他說的話和呈現出來的樣子,到底是真實的還是裝出來的了,陰謀論又一次爬滿了我的腦袋。


    我隻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轉身下樓去了,如果身上有錢,我一分鍾都不想在這裏待了。做學生的時候是真的窮啊,身上的每一分錢都向父母伸手,那個年頭,父母的經濟情況也不寬裕,所有支出都要精打細算。


    我當時身上還有一百多塊錢,這一路又是火車又是輪船,在路上耗費的時間也很長,前前後後算起來,要好幾天。車票也要到車站了才能買,萬一遇上沒票,就必須停下來等待,所以各種風險和不可知,讓出行變得很複雜,一般都不敢輕舉妄動,又尤其是我這樣一個社會小白鼠。


    上午也有不少人在公用電話亭打電話,仍然是操著普通話的和我一樣的外地人。終於輪到我了,電話撥過去是我們村的村長接的。


    “丁丁啊?聽你媽媽說,你去海南工作啦?海南好啊,沒有冬天,四季如春,你要好好工作啊!”


    “哦,好,謝謝您!我想找我媽媽接電話!”


    “你有什麽話,告訴我,等她回來我轉告她吧!”


    “我媽媽不在家嗎?她去哪兒了?”


    “今天一大早我看見她背著一個大包匆匆忙忙地去趕車,說是你外婆生病了,在成都大醫院住院,她去照顧,估計得有個十天半個月才能回來哦!”


    “啊?”我一聽到這個消息,頓時有種天塌地陷的感覺,一是媽媽不在家,二是外婆生了什麽病要去成都住院,一定很嚴重。


    眼淚一下子奪眶而出,怎麽辦?


    “哦哦,好的,謝謝您。”


    “娃娃,不難過哦,你外婆會好的,你不要著急哦,這麽天遠地遠的,你好好工作,不要擔心,如果你有什麽重要的事,等你媽媽一回來,我立馬就轉告給她。”


    “謝謝您,沒什麽重要的事,就是問候她一下,那我掛電話了,下次再打給您,辛苦了,再見。”我說著匆匆掛斷了電話,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站在街頭,這條街盡收眼底,粉粉綠綠的那些店這時候還沒有打開,沒有那些奇奇怪怪的人和燈光,街道也就冷清而正常了。我突然想起,那些失足女,是不是就是像我這樣,遇到了自己一時解決不了的難題,而做出了錯誤的決定,成人的崩潰,有時候就在一瞬間。


    我又想起了爸爸給我的忠告,爸爸確實是一個很有些生活閱曆的人,可是我從小到大就很怕他,他太嚴肅又太精明,我還沒開口,他就知道我要說什麽,這很讓人緊張。


    他常年在外,走南闖北的,我和哥哥有什麽事,都是和媽媽說,這次來海南就沒有告訴他,所以現在就更不敢問他要錢了,再說也沒個固定電話。


    我就這樣站在街頭,茫然無助得好像大海裏的一葉扁舟,我想去走走,又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我想讓自己鎮定一點,可眼淚就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小妹妹,在這裏哭什麽呢?遇到什麽難事了?”不知道什麽時候,身邊突然竄出一個男人,熱心地問我,還圍著我前後看了看。


    我馬上警覺起來,這個中年男人長得黑黑壯壯的,光著棒子,一件衣服搭在肩膀上,不像什麽好人,我馬上退後了兩步,趕快擦幹眼淚,瞪了他一眼。


    “別呀,妹妹,有事說出來聽聽,看哥能不能幫上忙!是外地人吧?看皮膚就知道,水水嫩嫩的,好看!”


    我不理他,正要走,他一下子擋在我前麵


    ,我嚇壞了,這都是什麽人啊?眼淚也忘到爪窪國去了,轉身撥腿就跑,狂奔的那種,我擔心他追上來,也不敢回頭看,一口氣衝上我們住的三樓,狂打門,心髒都要跳出來了。


    阿傑拉開門,看我驚魂未定的樣子:“怎麽啦?遇見什麽事了?”


    我一閃身鑽進了屋裏,推他趕快關上大門,然後我衝進女生房間,關上房門,躺倒在自己的鋪裏,還能聽見自己“咚咚咚”跳著的心髒,一時悲從中起,眼淚順著臉頰,再一次嘩啦啦地往下流。


    我怎麽莫名其妙地落到了如此境地,何去何從?我該怎麽辦?


    剛才那個男人什麽意思?他把我當什麽人了?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侮辱,又委屈又難過又害怕。


    “砰砰砰……”阿傑在外麵敲門。


    “丁丁,你怎麽了?遇到什麽事了?”


    “我進來了哦?”


    我沒有理他,也沒有說話,我很絕望,接下來我要怎麽辦?


    門還是被他推開了,我用被子蓋著頭,他進來了,就坐在我旁邊的地上。這樣過了很久,我才停止抽泣,他用手輕輕撥開我被子,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


    “下去打電話還好好的,怎麽哭著跑回來了?被媽媽罵了?”


    “家裏發生什麽事了?”


    “你告訴我啊,不要哭啊!丁丁,別哭了,對不起啊,對不起。”


    我沒有說話,我說什麽呢?告訴他我媽媽不在家?告訴他我外婆生病了?告訴他我暫時不知道找誰要回去的路費?


    剛才還信誓旦旦地說要把生活費全部都算給他,現在,我恐怕就要露宿街頭了。


    眼淚又一次流出來,我要怎麽辦?


    “丁丁,你急死我了,午飯時間快要到了,你這樣子,我哪有心思做飯啊?”阿傑急得抓耳撓腮,他一著急就會這樣。


    “你去做飯吧,我躺一會兒就沒有事了。”


    “你剛才跑那麽快,遇見壞人了?”


    “嗯……”眼淚又一次流出來。我十多歲的時候,很沒有出息,淚腺很發達,是個愛哭鬼。


    “什麽壞人?你不要嚇我,都告訴你了,下麵那條街很複雜,你有事沒事不要去那裏啊,尤其是一個人的時候。”


    “你明知道我剛才去打電話,會去那裏,你也沒有跟下來。”我帶著哭腔埋怨道。


    “我想來的,我怕你煩我,不敢來。我站在窗戶看著你出去的,我想著上午應該沒有什麽事,那裏晚上很危險,對於女孩子來說。實在對不起,被嚇到了?”


    “遇到一個神經病男人,不說了,現在已經沒事了,你去忙吧。”


    “給媽媽打電話了?”他溫柔的地問,語氣裏有落寞和痛楚。


    “嗯,打了。”


    “我現在這個職位,應酬多,開銷也大,實在對不起,在經濟上不能幫到你。”


    “沒關係,我從來沒有想過這些。”


    “如果你媽媽給你打錢,可以打在我的銀行賬號上麵,你去取就行了。”


    “謝謝。”


    “那我去拿我的存折。”


    “暫時不用,用了我會找你的。我媽媽不在家,我外婆生病了,在成都住院,媽媽去照顧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家,我這時候聯係不到她。”我一邊說一邊哭,就像他是我的親人,我想要傾訴,想要安慰。


    “這樣啊?別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就安心在這裏玩,別難過。我多的錢沒有,你的生活費還是負擔得起,你放心。”他說著拍拍我的被子,又幫我捋了臉上的頭發,很溫柔,很仔細。


    他這次沒有因為我暫時走不了而表現出興高采烈,也沒有鬆了一口氣似的竊喜,就是那麽靜靜地聽我說話,安慰我,讓我亂糟糟的心慢慢平靜下來,甚至有那麽一個瞬間,我想他抱抱我,當然我什麽都沒有說,也沒有暗示,我這樣奇怪的想法,以我這樣的性格,一定不會讓他知道。


    “丁丁,你睡一會兒吧,我去擇菜做飯,時間不早了,我就在外麵,你有什麽事,隨時叫我,好不好?”


    “好。”我竟然乖乖地點點頭,收起了滿身的刺,第一次在他麵前變得溫柔聽話。


    “真乖,這就對了嘛,這才是我認識的那個可愛的小丁丁啊!”他愛撫地揉揉我的腦袋,輕聲說。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馬上別過頭去,不讓他碰我的頭,但是今天沒有,我聽話地閉上眼睛,一陣困意襲來,真的很想睡一覺,幹脆睡一覺吧,反正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阿傑沒有因為我突然的乖巧又趁機親吻我或者有什麽不老實的動作,他看我閉上眼睛,像哄小孩睡覺一樣,輕輕拍我側向他的脊背,我竟真的睡意朦朧起來。拍了好一會兒,他才輕手輕腳地出去,還輕輕帶上房門,房間一下子陷入昏暗,我竟然在這樣一個陽光很好的上午,在嗚嗚大哭了之後,呼呼睡去,來這裏這麽多天,第一次被滿滿的安全感包圍,我睡得踏實而香甜。


    還是回家吃飯的豔玲把我叫醒的:“丁丁,你怎麽啦?頭痛很嚴重嗎?大上午的怎麽睡覺啊?”


    “你們回來啦?”我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問她,“幾點了?”


    “十二點了,起來吃飯吧!阿傑對你也太縱容了,規矩都被他自己破壞完了。”江美半開玩笑半當真地說。


    “吃飯啦,都出了吃飯啦。”阿傑在外麵大聲喊道。


    我趕快翻身爬起來,去衛生間洗了個臉,很有點不好意思。我偷眼看阿傑的表情,他沒事人一樣,好像和我從來沒有什麽交集,倒是江美,意味深長地看了幾次阿傑,那目光很耐人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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