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藍羽塵在夜深人靜之時悄悄起身,有些不能直接對子墨說的話,他想通過日記保留下來。充電式台燈被輕輕擰開,柔和的光線靜靜打在這位眉頭微蹙的白衣少年身上。


    “八月二十七日,晴。子墨,魏嬰,前世的記憶已然越來越清晰,今生要走的路卻還很漫長。曾經,因我之懵懂與疏忽,讓你獨自麵對太多苦難與折磨;曾經,我蒙上天垂憐,失而複得,與你攜手並肩,共謀大業;曾經,我們又被時光衝散,再度輾轉來到這煙火人間。


    “前世你我都曾傷痕累累,痛徹心扉;今生惟願護你左右,庇你周全,還你喜樂。自從認出你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這樣努力著。可是,你昨晚還是受了傷。你知道嗎?那肆虐的風雨和你的傷痛隨著閃電劃過我心頭,我眼前看見的是你在金麟台被金淩刺傷的情景。那也是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滂沱的雨水肆意衝刷著你愈來愈蒼白的麵龐。那一晚,我心底的恐懼、焦灼、疼痛比風雨更肆虐,更猖獗。那一晚,我恨不得將自己所有的靈力都輸送給你,恨不得將你全部的傷痛都轉移給我。


    “我不顧一切呼喚你,擁抱你,輸靈力給你,背著你回家;我為你清理傷口,為你上藥,喂你喝藥,沒日沒夜地守護著你。魏嬰,你可知,那幾日有多煎熬?有多漫長?等待的過程有多揪心?失而複得的人,我為何又未能護你周全?直至你睜眼的瞬間,我才感覺眼前又有了溫暖的光芒。


    “魏嬰,此生亦然。與你相逢,也算是這一世的失而複得吧。我如何能再讓你受傷?如何能允許自己不好好守護你?這一世的我,隻是一介凡人,沒有靈力傍身,沒有法術加持,我唯有努力鍛煉,苦練身手,方可嗬護好你。


    “你我之間,未來究竟如何,我已不再糾結,順其自然吧。我隻求能盡力護你,隻求自己的關愛不要成為你的負擔,更不要成為對你的傷害。雖然每次見到你,想到你,就忍不住貪心地想多要一些。但是,我的底線——不能讓你受困擾,更不能讓你受傷害……


    “尋常風月,等閑談笑,稱意即相宜。今生你若能等閑談笑,稱意相宜即可……”


    日記寫完已是子夜,藍羽塵輕輕合上本子,忍不住又點開微信看了看。目前,他隻能通過這裏給自己蕪雜的思念些微慰藉了。


    魏子墨製作的兩隻萌兔子高舉“晚安”二字的表情耀目地閃爍著,照亮了藍羽塵垂落的睫毛,也牽動了他的嘴角。這家夥此刻定已呼呼大睡,說不定又在夢裏享受什麽饕餮大餐。想到昨晚為他解冰袋時被抓著胳膊亂啃的情形,藍羽塵上揚的嘴角久久收不回來,心底更是柔軟一片。


    信手點開魏子墨的朋友圈,最上一條赫然顯示的是一張鋼筆字圖片——納蘭容若的《少年遊》:


    “算來好景隻如斯,惟許有情知。尋常風月,等閑談笑,稱意即相宜。十年青鳥音塵斷,往事不勝思。一鉤殘照,半簾飛絮,總是惱人時。”


    藍羽塵凝視著這幅字,心道:魏嬰雖沒有前世記憶,這筆法倒無疑是承襲前世而來,一樣的落筆瀟灑,一樣的龍飛鳳舞。透過那一個個灑脫不羈的字體,他仿佛看見魏嬰在藏書閣的案前奮筆疾書。窗外有風吹過,帶入幾片玉蘭花瓣,有一片落在了他的稿紙上。他擱下筆,輕輕拈起那片花瓣垂眸凝視,恍若在欣賞什麽珍寶。隨即閉上眼睛,將那花瓣放在鼻尖深深地嗅著。


    當自己正陶醉於這溫柔的畫麵時,他卻蹦躂著跑了過來,一臉壞笑嚷道:“藍湛藍湛,這花瓣冰清如玉,芳香淡雅,宛若一位超凡脫俗的仙子,這不正是你嗎?喏,送你了!不用謝我哦!”“魏嬰!”“哈哈哈……”藍羽塵記得自己當時應該是又羞又惱,沉聲嗬斥於他。可這會兒想起來,心底確實莫名的甜。


    看看圖片的發布時間,竟是晚上十點四十,半小時前!他……也沒睡嗎?他的心跳怦怦地劇烈起來。沉吟須臾,他抬手點了個讚,評了句“少年可知愁滋味?”


    一秒過後,魏子墨飛來了微信消息:“也沒睡?”


    “嗯。你怎麽這麽晚?”


    “白天睡夠了。你呢?軍訓不累啊?”


    “還好。剛才看了你的字……”


    “那個啊,我無聊瞎寫的。”


    “哦。”隻是無聊瞎寫的嗎?沒有其他意思嗎?


    “羽塵小哥哥,你又惜字如金啊!”魏子墨打完這行字又一個個刪除了。今天在車上和語音通話時玩笑般喊出的稱呼,一旦形成書麵,果然連自己看了都臉紅。


    “你……怎麽不說話?”子墨這是生氣了?


    “沒有……你覺得……寫得如何?”莫名有點小緊張啊。


    藍羽塵看著這句話,忽然想逗他一逗:“去看看,字飛走沒?”


    魏子墨愣了一愣,他這什麽意思?待他反應過來後,第一時間扔過去一大串表情,全是萌兔子,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嘟嘴,有的瞪眼,最後一張絕了——一隻兔兔撲進另一隻兔兔懷裏哭著求安慰。


    “傷心了?”


    “嗯,傷心欲絕……”


    “求安慰?”


    “那要看某人給不給安慰咯?”魏子墨笑著捧起手機,兩手飛速打字。


    “你還沒求呢。”藍羽塵抿起了唇。


    這還不簡單?“求你……”


    “沒誠意。”


    “那要如何?”


    “白天怎麽叫我的?”那個好聽的稱呼,必須助力魏嬰叫順溜,叫習慣。藍羽塵手托腮幫,好整以暇。


    魏子墨完全沒意識到二人的談話早已偏離原先的主題,他此刻正在心中左右搖擺,到底要不要打上那三個令自己臉上有些掛不住的字眼呢?


    半晌過後,魏子墨咬了咬下唇,豁出去了,飛一般打上那三個字,點了“發送”鍵,點得很是使勁,仿佛連同自己的決心一起發了出去。


    “小——哥——哥。”藍羽塵在心底一字一頓念著,嘴角的笑意更甚:哪天能將這“小”字也換掉呢?


    “哎,我都叫你了,怎麽沒反應啊?”魏子墨催促道。好不容易憋出的三個字竟如泥牛入海,怎不教人心焦?


    藍羽塵握拳掩嘴輕笑出聲,小兔兔急了。“飄若浮雲,矯若驚龍。”


    “啊?”


    “字。”


    “小哥哥,你這是誇王羲之呢。”


    “練練,你也可以。”


    “那我得向天再借五百年。”


    藍羽塵笑了笑,轉而問道:“喜歡納蘭這首詞?”


    “喜歡啊,不過下闋太過淒苦,本來隻想寫上闋的,可又覺得不完整,想想還是寫完吧。”


    下闋的確太過淒苦,卻是我們前世經曆的寫照。十年青鳥音塵斷,往事不勝思。魏嬰,三年寒潭洞自省,十三載天南海北足跡遍布,我也曾如此淒涼苦楚,也曾如此心碎欲絕。一鉤殘照,半簾飛絮,亦是我輾轉難眠時。那一世,嚐過太多人間疾苦、悲歡離合;這一世,該如何給你尋常風月,任你等閑談笑,稱意相宜?……藍羽塵陷入了沉思。


    “人呢?”魏子墨扔過來一個小表情——一隻萌兔子擺著長耳朵東張西望中。


    “我在。”我一直在。


    “哦,還以為你睡著了呢?”


    不會,不會在你之前睡著,前世今生皆是如此。藍羽塵打字道:“這表情包,你製作的吧?”今晚這一隻隻表情各異的萌兔子,一句句構思新奇的表情語,絕對是魏嬰的思路無疑了。


    “對啊,我可做了一下午呢!怎麽樣,喜歡嗎?”


    “嗯,很獨特,看著就開心。”


    “真的嗎?這可是我為你這兔子大神量身打造的哦。”


    “量身打造?我覺得更像你才對。”


    “哎呀,不管像誰,反正是我們倆的專屬表情包!”


    藍羽塵被“我們倆”“專屬”這兩個詞熨帖到了,嘴角不由得又開始上揚:“好。”


    二人不知不覺聊了一個多小時才互道晚安。藍羽塵並未立刻就寢,他等了好一會兒,確定魏子墨不會再發消息過來才準備歇息。歇息之前,他再次點開看了看魏子墨的微信簽名:“尋常風月,等閑談笑,稱意即相宜。”


    他何時又寫回去了呢?藍羽塵輕輕籲了一口氣,靜靜垂下眼瞼,今夜會有一場好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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