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墨,醒醒,醒醒!”


    “嗯?卯時啦?”魏子墨迷迷糊糊問道。


    “快十點啦,該回宿舍了。”藍羽塵輕輕扶起魏子墨。


    “啊?宿舍……”魏子墨尚處於懵懂之中。


    “你夢見什麽了?”


    “我……”魏子墨艱難地睜開眼,發覺周圍一團漆黑,不由自主往藍羽塵身旁靠了靠。


    藍羽塵攬過他的肩問道:“怎麽了”


    “我夢見我在抄書,還是用毛筆寫的字,抄了大半夜,手都快斷了……”魏子墨抬起手腕委屈巴巴地給藍羽塵看,就如真抄斷了手似的。


    藍羽塵為他按揉起手腕:“然後呢?”


    “我抄著抄著就睡著了,然後就有人叫‘卯時啦,起來聽學’。隨後我就醒啦。羽塵,你說聽學怎麽那麽累呢?一晚上要抄一本書嗎?那課業負擔,簡直了……你和魏嬰那時候可真慘!”


    “不是……抄書是要抄的,但不會布置一晚抄完一本書。你那是被罰了……”


    “罰抄?誰這麽狠?罰一晚抄一本書!我記得夢裏我滿房間到處是寫過字的宣紙呢。”魏子墨想起那夢境還心有餘悸。


    根據魏子墨的描述,藍羽塵想起那是他們初見第一晚,魏嬰破壞結界,私自帶酒進入雲深,兩人在屋頂打了一架後,他罰魏嬰抄寫家規。如果沒記錯的話,他罰的是三百遍。這該如何向子墨解釋呢?三百遍哪!的確狠了些,那時他是真的想治治魏嬰的頑劣。可他也不想瞞著子墨,畢竟這些事屬於他們共同的過往,子墨有權知道。


    “手,還酸嗎?”藍羽塵繼續按摩著,仿佛在為當年的魏嬰消解疲勞。


    “是魏嬰抄書抄酸了手,你給我按有什麽用啊?話說,當年他抄書後你給他按過嗎?”


    “……”沒有,當年罰抄,我還與你保持著距離;後來,待我們苦盡甘來之後,就再也沒讓你罰抄了;即便你偶有犯規舉動,也有我帶代你領罰……藍羽塵還在思忖著如何向子墨說明罰抄之事。


    “你說話呀。”


    “沒有……”


    “哦……”魏子墨明顯很是失望。


    “你希望我如此對待魏嬰嗎?”這個問題很重要。


    “難道不該如此嗎?魏嬰是你的知己哎,你對我尚能如此,對待魏嬰豈不該更是嗬護嗎?”


    “……”魏嬰,你說得很對,那一世,我對你的嗬護太晚,太晚了,所以今生,我才要盡自己所能對你好些,再好些……


    “又不說話。藍羽塵?羽塵?羽塵小朋友?羽塵小哥哥?對了,魏嬰怎麽稱呼你啊?除了‘藍湛’,還有什麽稱呼嗎?”


    問得好!藍羽塵這回可以毫無顧慮地回答了:“含光君,忘機兄,藍二公子,藍二哥哥,二哥哥,有時也叫一個字……”


    “哪個字?”


    “名。”


    “哦我知道了——湛,對吧?”魏子墨的眼眸在黑暗中微微閃光。


    “嗯……”一個“湛”字又讓藍羽塵內心戰栗,他暗自深吸了一口氣。


    “嗯,不錯,不愧是魏嬰,叫個人還有這麽多花樣。哈哈,以後我也可以叫咯?”


    “好。”真好,過去那個魏嬰,慢慢回來了。


    “所以魏嬰為什麽被罰抄呢?誰罰的啊?”魏子墨還沒忘記方才那個問題。當然,藍羽塵也沒打算瞞著他:“觸犯了家規,我罰的,家規三百遍。”


    “什麽?三百遍?”魏子墨跳了起來,“藍二公子這麽狠的嗎?不行,你得給我說明白,魏嬰究竟犯了什麽錯啊?”


    “因為……天子笑。”


    “啊?天子笑?那是什麽?”


    “姑蘇佳釀——魏嬰最愛的酒。”


    “哇哦,魏嬰居然還愛美酒啊。少年公子,浪酒閑茶,挑劍如花,真是恣意灑脫,何等爽快!”魏子墨的睡意全沒了,“羽塵小哥哥,你再給我講講唄。”


    “太晚了……”


    “就這段,講完我們就回宿舍,好不好嘛?”軟軟糯糯的語調實在教人難以拒絕。


    “好。”隻須魏嬰稍一撒嬌,藍湛就必敗無疑,前世今生都是如此。此刻,藍羽塵已顧不得宿舍即將閉門熄燈,又開啟了屋頂相鬥的故事……


    “天子笑,我分給你一壇,當作沒看見我行不行?哈哈哈,魏嬰啊魏嬰,我魏子墨要朝你拜了,你可真是傻得可愛哪!”魏子墨嘻嘻哈哈重複著魏嬰的話語,笑到不行。


    魏嬰說這句話時眸光閃爍、一臉期待的神情在藍羽塵記憶中重現以後便再也難以忘懷,此時配上魏子墨活靈活現的模仿,他更是恍如重回當年雲深不知處的屋頂,仿佛麵前就站著那個高高舉著兩壇天子笑的率真少年。


    那夜那時,他自然不會去接魏嬰手中的天子笑,但他也並未立即對魏嬰的出格行為宣布懲罰,而是耐著性子待魏嬰說完才緩緩說道:“欲買通執法者,罪加一等。”語速不疾不徐,語氣不輕不重。


    他當年並未意識到自己那時的異常。包括此話之前,他亦是和和氣氣地逐條分析魏嬰的出格:“破壞結界,觸犯藍氏家規;夜歸者不過卯時末不允入內,觸犯藍氏家規;私帶酒入內,觸犯藍氏家規。”語氣雖是一貫的清冷,但包含了十二分的耐心。


    如今回望當年,藍羽塵想問問那個自己:藍湛啊藍湛,你那晚說的話是不是太多了呢?那一晚說的話恐怕要超過你平時一個月的話語了吧?你一向獨來獨往,卻那般著魔地試圖用自己的規則去影響一個隻一麵之緣的陌生少年,那少年雖修為不凡卻無比恣意乖張,為何你麵對一個看似放浪形骸的“冥頑之徒”會如此執著?即便在屋頂打鬥一場之後,依然執意要向那少年指點規訓石上的藍氏家規。若是麵對他人,恐怕直接拖走罰了了事,家規寫得明明白白,哪肯再多費口舌?


    跨越前世,藍羽塵看得真切,想得通透。他與魏嬰的緣分正是從天子笑開始的。在那之後,他們之間發生過許許多多與酒有關的故事,那陳年酒香,如今想來真是令人沉醉。


    那時,魏嬰說要分他天子笑時雙目緊盯著他,語氣鄭重,眉眼含笑,仿佛在商量什麽大事。魏嬰恣意灑脫,純真爛漫,無憂無慮,似乎對什麽都不甚在意。若說當時的魏嬰有什麽放不下的,那就是他酷愛的美酒佳釀了。魏嬰要將他僅有的兩壇天子笑分給人一壇,那對他而言即是送出一份厚重大禮,因此說得鄭重其事。


    想到魏嬰從始至終都想與他分享自己最愛的美酒,藍羽塵嘴角噙上了一抹笑意。如今的魏子墨何嚐不是如此,總是熱情地向他推薦自己喜歡的事物,希望他也能愛上,能與他擁有共同的體驗。所以,魏嬰,你一直都在……


    “所以你就罰魏嬰抄書?嗚嗚嗚,魏嬰好可憐哪!他明明想跟你交朋友來著。”魏子墨的話語打斷了藍羽塵的遐想。


    不愧是魏嬰,聽了他的敘述後就明白了當年的心思。藍羽塵想到自己那晚的惱羞成怒就有些汗顏。其實他原本不想罰那麽重的,但魏嬰就是有本事挑起他心中的火。魏嬰評價他是個“冷酷無情、不通情理、刻板迂腐之人”徹底惹惱了他,他不僅對魏嬰禁了言,之後還宣布讓魏嬰抄寫家規三百遍,實在是魏嬰太過伶牙俐齒,自己笨口拙舌,唯有用禁言和罰抄來治他了。


    “所以這是其中一次禁言的緣由了?藍二公子,你還真是腹黑,說不過別人就禁言,嘖嘖嘖……”魏子墨嘻嘻笑著打趣,忽又想起什麽,說道,“你不會想起禁言術的訣竅吧?羽塵小哥哥,你可千萬別對我使用哦。”


    “不會。會也不對你用。”雖然魏嬰被禁言後的樣子挺可愛,蹙眉噘嘴,跳腳耍賴,滿嘴“唔唔”嗔怪,可他又如何忍心?


    “那三百遍家規,魏嬰真的老老實實抄了嗎?”


    “你覺得呢?”藍羽塵笑問。


    “嗯……我想他應該偷工減料了吧?”


    “偷工減料倒是不曾,偷梁換柱卻是常事。”一想到魏嬰那些鬼主意,藍羽塵心底就泛起寵溺的溫柔。


    “哇哦,嘖嘖嘖,這本事,跟我有的一拚啊!”魏子墨托著下頜一陣感歎,若是光線足夠亮,藍羽塵應該能看見他眸光閃爍,滿臉得意之狀。


    “你也曾被罰抄嗎?”


    “家常便飯啦!我讀小學初中時頑皮得很,老師一生氣就罰我抄課文,抄行為守則,我就經常叫人幫著抄……”


    現在也頑皮得很呀。藍羽塵臉上的笑意更甚,手也握得更緊。魏嬰啊魏嬰,那三千家規也無法約束你的真我,相隔幾世,你依然是你。而你的天子笑卻悄然俘獲了我的心,讓我在一個月色皎潔的夜晚丟卻了自己的端方雅正,與你共享美酒,從此長醉不醒,世世淪陷。


    塵世三千條,不及半壇天子笑。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願醉倒,停弦忘機,生生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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