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後,藍羽塵領著魏子墨把靜室轉了個遍。靜室的內部結構與他們住過的相仿,緩步走著,看著,就仿佛來到了當年,而身邊的人也還是那一個。


    漫步過程中,兩個人都很靜。藍羽塵是在享受這種彼此相伴、並肩而行的靜謐與溫馨;魏子墨則是在心裏默默消化不斷湧出腦海的場景。場景零零碎碎,五花八門,有些清晰明了,有些模糊隱約,但每一段都是他們倆的身影,有幾段甚至讓人臉紅心跳。


    我和他……真的隻是知己嗎?魏子墨越想越疑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若說知己情深猶如手足,勾個肩,搭個背,甚至拉個手,都沒什麽,給生病的對方喂個藥什麽的,也還說得過去。可是……可是……啊啊啊,不能想,不能想……魏子墨捂臉,那些畫麵他略一回想就覺得臉上熱辣辣的,估計已經紅到了脖子根。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麽?”藍羽塵凝視著他。


    魏子墨掩著臉說了句“我消化一下”,就往門外跑去。藍羽塵正要跟上,魏子墨卻像背後長了眼睛似的,邊跑邊嚷:“我警告你哦,你別跟過來!不然我即刻就回城!別跟我說沒車,我可以用走的!”


    藍羽塵被他一要挾,不敢輕舉妄動,隻得頓住腳步,站在原地關注著門外的動靜。魏子墨沒有跑遠,就坐在芍藥叢邊的石階上,手托腮幫一動不動地盯著那片芍藥,不知在想些什麽。


    藍羽塵佇立片刻,轉身淨手焚香,端坐琴桌前,輕輕撫上琴弦,悠長的音律舒緩流淌,如傾如訴,如醉如夢,一聲聲,一句句,傳進魏子墨的耳朵,傳入他的心底,氤氳成一個夢幻的境界。傍晚來時的路上,望著車窗外的茂林修竹、潺湲流水,他覺得一直走,一直走,就能走到人間仙境,此刻這靜室,這琴音,這專注撫琴的高潔少年,不就是至美的人間仙境嗎?無論前世他們是什麽樣的關係,今生的相互欣賞是確實的,彼此依賴也是確實的,至於其他,何必想那麽多,交給時間來處理吧……


    魏子墨緩緩起身,一步步走回屋內,走向那個麵容清冷、氣質高貴的白衣少年。在距離藍羽塵三步之遙的地方,他站定了,專心凝視麵前這撫琴少年,目若琉璃,麵如冠玉,唇似桃瓣,恰是皎皎兮明月,灼灼其光華。


    藍羽塵抬起眼眸,靜靜地看向魏子墨,清淺的眸子覆上落地燈溫暖的光暈,多了幾分柔和的意味。“過來。”他輕輕招呼一聲,撫琴的動作依舊未停。


    魏子墨依言過去,在他身旁席地而坐,支著下頜繼續聽琴。


    一曲終了,魏子墨問:“方才這樂曲叫什麽名字?”藍羽塵側轉身子,凝望著他的眼眸緩緩說道:“忘——羨。”


    “忘羨,忘羨……”魏子墨喃喃重複著這兩個字,“忘機無羨,忘塵如羨……”記得最初加藍羽塵微信時,自己曾問過他為何取名“忘羨”,他說慢慢告知,後來一直未說,此刻,那名字的含義已然不言而喻。


    “你給我講講這首曲子的來曆吧?”“好。”藍羽塵起身關上大門,為魏子墨披上一件外套,每人麵前斟一杯清茶,緩緩開啟那段塵封往事……


    “藍二哥哥,你這麽一說我還真的想起來了。突然好佩服那一世的你我哦,才十幾歲的年紀居然就打敗了千年大王八!”魏子墨的情緒在藍羽塵的故事中漸漸回升。


    “屠戮玄武。”藍羽塵糾正道。


    “好吧,好吧,屠戮玄武,反正不是什麽好東西,就是吃人的大妖獸嘛!”魏子墨挑眉,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小小年紀就為民除了大害。


    “嗯。”藍羽塵望著這個眉飛色舞的少年,有些恍惚,當年的他在討論如何對抗妖獸時也是如此神情。


    “哦——我想起來了,那次我也扯過你的抹額,幫你療傷來著。”魏子墨這時的記憶處於十分混亂的狀態,常常受眼前事物或藍羽塵回憶的啟發,突然就會在大腦中出現某一段的情景,因此他的前塵記憶比較零碎,且順序也會顛三倒四,不按時間線出現。


    “是啊,那次你又碰我的抹額了。那麽請問這位魏公子,你知道抹額的含義嗎?”藍羽塵含笑問道。


    “我……我……”魏子墨簡直想咬斷自己的舌頭,提哪段不好,偏偏自己提起抹額之事,今晚關於靜室的那些回憶還不夠尷尬嗎?


    藍羽塵好整以暇,盯著他慢悠悠又問了句:“在下前幾日剛解釋過,魏公子應該不至於如此健忘吧?”


    魏子墨把心一橫,不就是抹額嗎?不就是“非父母妻兒不得觸碰”嗎?“對,我碰了你的抹額,怎樣?藍二公子,是不是還得我負責啊?”


    “是,而且你已經負責了。”藍羽塵繼續盯著魏子墨的眼睛。


    “我……我……我……”魏子墨方才的氣勢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我”了半天也“我”不出什麽來,之前在腦海中的旖旎畫麵倒是不聽使喚地又跑了出來。


    “你怎樣?命定之人?”藍羽塵還是微笑盯著他的眼睛,既然他這幾日一再提到抹額,既然他已經想起了他們在靜室共同生活的往事,既然已經重溫了定情曲的故事,那不如……探一探他今生的心思吧。隻須他不排斥那些過往,隻須他還願意一如既往地靠近他,依賴他,他們的命數就還有再次聯結的可能。


    “命什麽定什麽啊?那……那……那是前世,前世!你……你……你退後一點,別離我這麽近!”魏子墨被藍羽塵盯得麵紅耳赤,抬手就將他的臉推向另一邊。


    藍羽塵但笑不語,腦袋順著魏子墨的推力轉向另一邊,心中卻無比篤定。他已從魏子墨的言行中得到了答案,這位至真至純的可愛少年,前世今生,都是他的命定之人。隻是,今生他還需要等,需要陪著他一起慢慢成長,成長到有足夠的能力去承擔一切。


    靜默一會,還是魏子墨耐不住寂寞,又問了一句:“所以,《忘羨》真的是那什麽……咳咳……定情曲?”可能是不太好意思,後三個字說得有些含糊。


    “是,專屬你我,烙在我們生命裏的旋律。”說到這裏,藍羽塵不笑了,神情變得異常嚴肅。他們之間,有太多的故事與此曲相關;他們的情感,都蘊含在此曲的音符之中。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忘羨》就是他們情感與生命的符號。


    魏子墨見他如此,也有些動容,凝了半晌又問:“那麽我曾經也會咯?”


    “你會,自然會……”若你不會,那年在大梵山我又如何能輕易認出重生之你?想到那段往事,藍羽塵有些黯然,垂眸沉默須臾,複又抬眼道:“你會用笛子吹奏,有印象嗎?”


    “笛子?我還真學過呢,我前世也會笛子?”魏子墨驚奇不已,看來聽媽媽的話去學吹笛還真是學對了。


    “隨我來。”藍羽塵起身,向席地而坐的魏子墨伸出手。


    魏子墨想也沒想就將手交給藍羽塵,被他拉著往裏屋走才問:“去哪?這兒有笛子?”


    “你忘了來這兒的目的?”明明是衝著寶劍和服裝來的,來之後卻沉浸於挖掘記憶,對這兩種事物居然隻字不問,隻能說,前塵往事太吸引魏子墨了。藍羽塵很滿意。


    “寶劍?古裝?哎呀,我居然忘了這茬!”魏子墨一拍腦門兒,推著藍羽塵道,“在哪呢?快快快,藍二哥哥,你走快點呀!可是,這跟笛子有什麽關係?”


    “沒有……”其實有的……方才差點脫口而出要帶他看笛子,可那管烏笛太易觸發痛苦回憶,還是今後再說吧。


    推開臥室門,迎麵就見粉牆之上懸著兩柄寶劍,一柄瑩白高貴一柄烏玄精巧。“這……避塵?隨便?藍二哥哥,這哪來的?”魏子墨這幾天的記憶中反複出現那兩柄寶劍,對劍鞘的外形早就熟稔於心,此刻自然十分震驚。


    “……定製的。”“哦,好吧。”魏子墨有一點點小失望,不過,想想也是,哪有那麽好的事,他們的法器都不知遺落在世界的哪個角落了,怎能那麽幸運找回?


    藍羽塵看出他的心思,溫言道:“能遇見彼此已是萬幸,其他的,別想那麽多。”


    “嗯。”魏子墨也就稍稍想了一想而已,他也真沒想要那麽多。有藍二哥哥在,怎樣都好。


    取下寶劍,細細端詳,每一處紋路,每一個細節,似乎都在訴說著千年的霜雪,千年的傳奇,如此用心,如此動人。魏子墨手握劍鞘,嗖的一聲,隨便出鞘,寒光閃爍,劍氣灼人。此時此刻,他感覺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那一世,變回了當初那個劍舞霓虹、瀟灑不羈的無羨少年。而他身邊,總有位手執避塵,清冷仙逸的藍二公子。


    在魏子墨沉浸於這兩件法器的回憶中時,藍羽塵悄無聲息地做了一件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書桌上的烏笛藏進了抽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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