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夜晚,魏子墨是在藍羽塵的琴聲中入眠的。


    欣賞了藍羽塵著古裝舞長劍的霜雪仙姿,又想看他古裝撫琴的高雅風範,魏子墨的要求是一個接著一個,而藍羽塵則是一概應允,一如從前。


    幾曲過後,藍羽塵興意更濃,邊撫邊唱:


    “似前塵來照麵,送還我滿袖塵寰,怎不再送個如舊人間,邀你山水一比肩。竟將閑言都聽倦,長路不遠,多走一遍。生死陣,風月關,懶眼都不肯看。琴與劍,拿來換我心上和枕邊。這一曲橫吹,吹皺誰的眼眉?十三年盡傾杯,偏不敢回顧誰。待到霜雪褪,拜謝個中是非。諸君且聽,吾誰與歸,你弦上風雅萬千……”


    曠遠的琴聲與沉鬱的歌聲相融相契,營造出一種荒涼之感,蒼蒼茫茫,蕭蕭瑟瑟,傾訴著古老的故事。後半曲情緒漸變,由敘述轉為詠歎,似在表心意,抒情誌,沉靜而堅定。


    魏子墨半晌不語。他知道,這首樂曲詠唱的必是他們的前塵往事,聽著大抵可知他們曾曆盡磨難曲折仍初心不改,遂得始終。歌詞言簡義豐,隻寥寥數語卻蘊含著說不完道不盡的個中深意。那一世,他們到底遭受了什麽樣的波折什麽樣的磨難,經曆了什麽樣的等待,麵臨過什麽樣的考驗,才讓眼前這位白衣公子曆經幾世仍悲從中來,撫琴長歎?心口漸漸泛酸,眼圈不由自主紅了,太多的故事他未憶起,太多的情緒他沒法與藍二哥哥同步。他第一次為自己這七零八碎的前塵記憶而異常沮喪,第一次為自己沒能如藍羽塵那般完整地呈現前世而深深自責,盡管這不是他的錯。


    魏子墨默默走到藍羽塵身邊,輕輕將手搭上他的肩膀,半天未動。藍羽塵也一動不動,靜靜感受著魏子墨掌心的溫度。這一刻,他心裏很踏實,因為他知道,盡管魏子墨的記憶尚不完全,但他的感情從來不是單向的。


    夜已很深,身邊這位超級睡神居然毫無困意。藍羽塵略一沉吟,抬手又撫上琴弦,這次奏的是清心音。舒緩的樂聲悠悠流淌,如清泉靜靜流經山穀,靜謐,幽雅,怡人。魏子墨方才被帶起的憂傷心緒在這琴聲中漸趨平和。他斜倚藍羽塵的後背,閉目凝神靜聽,不知不覺睡意襲來。


    藍羽塵感覺到背後之人沒了動靜,呼吸聲逐漸綿長,便將挑抹琴弦的動作放緩放輕,直至停止。他就這樣靜靜地端坐著,凝神屏息,紋絲不動,背上,是他視若珍寶的那個人。他願意這樣靜靜地端坐,靜靜地等候,等候他的小兔子進入溫暖的夢境……


    良久,察覺到小兔子已然睡熟,藍羽塵才一邊護著他一邊慢慢轉過身。幾分鍾後,藍羽塵垂眸凝望榻上酣睡的兔子,內心無比恬靜,安然。他活動著腕關節,暗暗慶幸自己長期堅持啞鈴練習,總算沒白練。


    小兔子還緊緊攥著抹額。藍羽塵想掰開手指幫他取出,可他剛碰上抹額,兔子就不滿地嘟起嘴,翻了個身將抹額藏進懷抱。藍羽塵的嘴角不由自主上揚,果然還是他的小兔子,兜兜轉轉幾世了,對抹額的執念一點都沒變。


    那一世,為了多陪陪他的小兔子,他常將卷宗帶回靜室批閱。兔子常常伏在案前,手支下頜靜靜看他。有時,也會像當年在藏書閣那樣,在他對麵端坐,或幫他審閱卷宗,或批閱少年們的修習筆記,或用筆墨描摹他的身姿。累了,便趴在案頭小憩。那時,他會躡手躡腳地為他拿來鬥篷蓋上,然後靜坐一旁守護。待兔子睡得熟了,便輕輕挪至榻上歇息。


    有一夜,他忙於批閱卷宗,兔子在一旁打盹。他便陪著在榻上躺了一會,待其酣睡後才起身繼續處理事務。誰料,他剛坐回桌案旁,兔子便蹙著眉頭迷迷糊糊喚他。他忙回至榻旁,溫言道:“我在。”


    “不要走……”兔子在睡夢中箍緊他,軟萌的語氣將他的心拽得生疼。“我不走。”他低低俯下臉,兔子探手一把扯下他的抹額貼在自己臉上,沒過一會呼吸便恢複勻長。他試著起身,兔子也沒再鬧騰。如此試驗幾次,他的抹額便成了無奈忙碌時兔子入眠最好的伴兒……


    藍羽塵從遙遠的回憶中收回心神,再次深深看了一眼榻上沉睡的兔子,抬手熄滅壁燈,悄無聲息走出臥室,輕輕帶上房門。


    魏子墨窩在柔軟的被褥中睡得很香很沉,忽覺臉頰被什麽輕輕拂過,有點癢。他下意識抬手一撥,觸手極柔,似是什麽絨毛類的小東西。睜眼一看,原來是兩隻玉雪玲瓏的小兔子不知何時蹦到了榻上,正乖巧地蹲在他麵前,靜靜注視著他,其中一隻還湊上來舔舐他的手指。


    好可愛的小兔子!他坐起身子攤開雙手柔聲道:“過來,小兔子,到哥哥手上來。”忽聽一個低沉而好聽的嗓音道:“你醒了?”抬頭一看,正是白衣飄飄的藍二哥哥。


    他問:“二哥哥,這兩隻小兔子是從後山跑過來的?我們把它們養在靜室好不好?”


    “雲深不知處禁止飼養寵物。”藍二哥哥有些為難。


    “它們從後山跑過來多不容易啊!一定是因為特別特別喜歡我們才跑到靜室,對不對?如果我們將它們送走,是不是很不近人情?你看它們多麽可愛!”


    “……”


    “含光君?藍二公子?藍二哥哥……”他委屈巴巴地搖晃著二哥哥的肩膀。


    “好。”


    “啊,二哥哥你答應了?小兔子,快來謝謝含光君。”他舉起兩隻小兔子的前爪朝藍二哥哥拱了拱,隨即又道,“我們給它們取個名字吧。”


    “你取。”


    他一手捧一隻兔子,左瞅瞅,右瞧瞧,蹙眉思索起來。小乖乖,淘氣包,小可愛,小雪球,小笨蛋,小傻瓜……他想了一大堆名字,藍二哥哥隻在一旁靜靜看著,聽著,笑意盈盈。


    “喂,你怎麽不幫著取?我不管,你得一起想。”見二哥哥不吭聲,他幹脆將其中一隻兔子往人家懷裏一塞,自己抱著另一隻氣鼓鼓坐一邊去了。


    小兔子受了驚嚇,不住掙紮。藍二哥哥將它小心地摟在懷裏,輕輕拍著背部。小兔子戰戰兢兢打量四周,當驚慌的眼神對上藍二哥哥溫柔的眸光之後,慢慢停止了掙紮,腦袋一個勁往溫暖的臂彎蹭去。


    他看得呆了,將手中的兔子也塞了過去:“這一隻也給你吧,我看它們隻喜歡你。”藍二哥哥沒有接兔子,而是指點他怎麽抱。他依言照做,果然也獲得了兔子柔軟的回應。


    他倆商議後,將兩隻兔子分別取名為“小羨羨”和“小湛湛”,在呼喚小兔子之時也傳遞著彼此之間的寵溺。


    可是,他很快就開始嫌棄那隻“小羨羨”了,因為他發現二哥哥對“小羨羨”特別溫柔,總是捧至身前,用鼻尖蹭了又蹭,那眸光簡直要化為兩泓溫泉。他看著看著,氣就不打一處來。


    “二哥哥……”他委委屈屈蹭過去,將腦袋靠在人家手臂上。“何事?”二哥哥的目光仍注視著兔子。“難受……”他編了個理由。“哪裏難受?”二哥哥偏過頭看了看他,手上依舊未動。“你能不能先放下小羨羨?”他有些生氣,突然很想將這隻礙眼的兔子丟出去……


    “子墨,怎麽了?”正生著悶氣呢,就聽藍二哥哥又喚了他一聲。怪了,為何喚的是子墨?他費力地睜開眼,就見穿著純白t恤的藍二哥哥一身清爽坐在榻沿。這……這怎麽回事?他有點懵。


    “做夢了?”藍羽塵理了下他垂落的碎發,眼神柔和得像溫泉。這不是他對待小羨羨的眼神嗎?魏子墨又有些委屈起來,把夢境從頭至尾敘述了一遍。


    原來他的小朋友吃醋了!藍羽塵清早從廂房出來,想來看看魏子墨醒了沒有。剛到門口就聽見“砰”的一聲,倏地一驚,忙推門進屋,才知是魏子墨夢中捶了床榻。了解了前因後果,他既好笑又歡喜,但不知怎的,同時感覺自己的心被什麽結結實實紮了一下,很疼。


    “你的夢境是一些記憶片段的重組,事情其實是這樣的……”藍羽塵幫他把事情重新理順,又補充了他回憶中缺失的部分。魏子墨這才明白,二哥哥抱著小兔子不放,其實是因為他那段時間沉迷學琴,以至於廢寢忘食,於是故意用小羨羨逗他呢。


    藍羽塵暗想,看來可以考慮在靜室養兩隻兔子了。魏子墨則被那句“廢寢忘食學琴”所吸引,原來他前世還學過撫琴,怎麽自己一點印象也沒有呢?唉,記憶不全可真糟糕!若是還記得那些,豈不是可以和羽塵小哥哥雙琴合奏了?嫋嫋檀香中,一玄一白兩位古裝少年,怡然挑抹,高山流水,琴音渺渺,若鳳凰於飛,噰噰喈喈。還有兩隻玉雪可愛的小兔子依偎身旁,靜靜聆聽。那情景,想想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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