祺貴嬪忙整理身體和衣服,比起邵華陽臉上的肅殺,她顯得更加慌亂,皇帝年紀大了有心無力,又癡迷丹藥,甚少流連於後宮。她也不過是想尋求刺激,可沒想過拿自己的項上人頭去尋。也是覺得二皇子此人不但英俊,更是有希望成為下一任國君,她本不滿皇帝在床事上的力不從心,有更年輕的出現,自然也半推半地從了,偷偷摸摸的刺激讓兩個尋求刺激的人樂此不疲。


    但此時此刻,她不免惱怒於自己的大意,恨不得將這林中人給碎屍萬段,幾乎咬碎了一口牙。


    一旁的邵華陽衣服很完整,幾乎隻要將衣擺一放,與平時沒什麽兩樣,依然衣冠楚楚。他快速從假山口走了出來,隻掃了幾眼,將視線放在了竹林,那步伐越走越近。


    邵安麟依舊是那洗盡鉛華的優雅模樣,疏淡的目光掃向緊繃的傅辰,轉了下方向,得以讓傅辰看到肩上那隻毛茸茸的白團。


    進竹林的時候,傅辰克製著不將視線長時間落於邵安麟身上,以免給自己招來“大不敬”的罪,自然沒發現這隻安靜的小家夥,剛才發出響動的也是它,德妃娘娘的貓:湯圓。


    傅辰示意自己明白了,那疑問的眼神似乎在說:接下去要怎麽辦。邵安麟一怔,不言不語中,沒想到傅辰能立刻領會自己的意思,眼中閃過一抹欣賞,兩人分明是陌生人,但這種默契的感覺讓人愉悅。


    他當然不知道傅辰在心理學上有一定建樹,揣摩人心自然有一手。


    邵安麟將湯圓抱在手中,那雙賽雪欺霜的手指摸了摸柔順的毛,將它放到了地上。


    二皇子邵華陽的目光緊緊鎖著這竹林附近的方寸之地。


    碧翠的竹林間,沙沙的響動聲越發厲害,忽然從中鑽出一隻白毛團子,“喵”了一聲。


    祺貴嬪呼了一口氣,此時她已裝扮妥當,又恢複了光彩照人的模樣。她款款走出,一雙玉手劃出優雅的弧度想將毛團摟入懷中,卻不料這圓頭圓腦的小家夥很快躲過,遠遠避開了祺貴嬪。都說萬物皆有靈性,濁氣過重之人讓它們退避三舍。


    祺貴嬪強笑了一下,轉而對依舊沒有絲毫放鬆的邵華陽道,“我看你也太草木皆兵了,不過是隻畜生罷了。這個小畜生很是淘氣,每每讓德妃姐姐好找。”


    邵華陽不言,神色冷厲,那冰寒之氣如一道利刃,冷笑的弧度直能令人有冰凍三尺之感,“出來,我知道有人在那兒,或者要等我進來找?”


    用貓當擋箭牌是個好辦法,腦子一犯糊塗便把這事揭過去了。隻可惜這茗申苑離德妃的福熙宮太遠,這貓是長得三頭六臂,也不可能自個兒跑那麽遠的路。


    傅辰神情微凝滯了下,即便是在外形象剛愎自用,看似衝動的二皇子,也不是那麽好糊弄的。他現在麵臨兩種選擇,等邵華陽進來看到他們兩個,或者他一個人頂下所有罪責。三皇子出去百害而無一利,牽扯甚多,最重要的是,若是選擇前者,他有可能在事後同時麵對兩位皇子的壓迫。兩權相害取其輕,傅辰堅定向前踏了一步,卻忽的被拉住,青色的身影先於他走了出去,他愕然望著邵安麟的背影,他不相信這個男人不知道這事的輕重,居然這樣走出去了。


    傅辰忽然想到,這三皇子在民間的威望,時常賑災濟貧,為民除害,親自下地與民同樂等等,此時此刻,是傅辰都不得不有些動容,他一個無權無勢的小太監,邵安麟都能做到損己利人的地步,那也無怪乎人人讚揚了。無論背後是否有別的目的,這番為人處世都讓人折服。


    當看到邵安麟的身影緩步走出竹林,是邵華陽也有些愕然,臉色幾度變換,最終才化作若無其事的笑,“真是巧啊,老三,你是出來散步溜貓?”


    果然見那湯團一溜煙兒的跑過去,蹭著邵安麟的腿。


    邵安麟也是自然回道:“閑來無事,正好看看掖亭湖的荷花。二哥,祺貴嬪,你們也是為景駐留,來散步的?”


    這話,代表著兩層意思:第一他告訴邵華陽他是恰巧到了這地方,並非刻意;第二是邵華陽和祺貴嬪這苟且的事,他會當做沒看到,也是在安撫邵華陽。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後,邵華陽才拋了句重點。


    “老三,上次我遞名帖到你府上,恰好碰到你外出,過些日子便是端午,不知可否撥冗給二哥?”邵華陽似經過了千回百轉,勾起嘴角將那戾氣隱去,平和的聲音中似夾雜著凜然鋒利。


    皇位爭奪日趨激烈,晉成帝吸取自己繼位時的教訓,到了中年也遲遲不願立下太子。如今大皇子已然近四十,眼看著越來越多的皇子快要成年,這些年長的皇子也開始急了。作為中間派,又是下一任國師的熱門人選,向來不偏幫任何皇子的邵安麟,是各方極力拉攏的人,而他從不接任何皇子府的拜帖。


    若邵安麟接受哪一位皇子的邀請,也變相釋放了他的站隊消息,再不能置身事外。


    “前些日子去五福山祈福,現下回來定要到二哥府上討一杯茶喝,還請二哥不嫌棄才是。”


    邵安麟的這話,明顯讓邵華陽很是快慰,“那二哥屆時恭候你了!”


    兩兄弟兄友弟恭,和樂融融地道別,邵華陽轉身離開,殺氣湧現在那雙眼中。


    那祺貴嬪在向邵安麟行禮後,匆匆離去,這院裏又恢複了平靜,須臾後,邵安麟才對竹林的方向道:“出來吧。”


    傅辰走了出來,來到三皇子跟前。


    剛站定,倏然,對方那頎長的手指伸向傅辰,越來越近,傅辰好似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手指擷著傅辰發絲上的竹葉,將之扔向空中,雖未肢體接觸,卻令人心跳如鼓。


    傅辰跪下行了大禮,“謝三殿下。”


    這道謝是真心實意的,救了他一命是事實,一力承擔下邵華陽的所有攻擊報複也是事實,剛才隻要他出去是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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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我什麽?”邵安麟微微一笑,若有所思地望著恭敬的傅辰。


    “救命之恩,奴才肝腦塗地也無以為報。”傅辰的頭磕著地麵,回道。


    “肝腦塗地?嗬嗬,這局,我總要走進去的。”邵安麟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忽的想到了什麽,神來一筆,“前些日子,你去為母妃蔻丹了?”


    “是的,奴才有幸為娘娘塗了一次蔻丹。”


    “我見你出了福熙宮,便嘔吐了,可是心有不滿?”


    “!”傅辰將頭垂得更低,邵安麟這話可有些誅心了,“奴才腸胃不適。”


    他沒想到,當時那一幕,居然會被看到。


    而更沒想到的是,以三皇子那超凡脫俗的性子,居然會這樣直接問出來。


    “起來回話吧。”邵安麟似乎接受了這個解釋。


    傅辰站了起來,卻被對方一雙手攫住了下巴,被迫抬起了頭,雙目對視。


    這樣的姿態很屈辱,年齡上的差距讓傅辰感覺有些壓迫感,但他臉上卻始終恭敬順從,任何人看到都要說一句,好一個順和的奴才。


    邵安麟似在端詳,緩聲道:“你可知,每當你說奴才兩字時,那目光裏卻從未有一刻把自己當奴才。”


    被三皇子的眼底的暗色激得一抖,通體生寒,隻覺得身體也凍結了,首次無法對答如流。


    他可以卑躬屈膝,可以口口聲聲喊著奴才,甚至可以下跪求饒,唯獨不能低下的是那僅剩的一點尊嚴。


    可這一點卻從未有人發現過,他不知道三皇子從哪裏這樣認定,滿打滿算,他們才見過三次,第一次邵安麟甚至完全沒注意到他。


    “奴才、不、明白。”傅辰強作鎮定,邵安麟這話擱現代也不過是閑聊,在這皇權至上的年代可是掉腦袋的評價。也不管下巴上的力道,硬生生跪下來磕頭,“奴才罪該萬死!”


    在這人的目光下,似乎什麽都無所遁形,這種感覺好像自己是赤身裸.體的。


    這個男人的不動聲色,以及那洞察一切的雙眼,讓傅辰越發謙卑恭順。


    邵安麟也不叫起,看著傅辰請罪,才道:“記住你欠我一條命,現在隨我走一趟吧。”


    “奴才遵命。”傅辰的額頭有些紅腫,這次沒磕出血,但傅辰卻沒絲毫放鬆。


    一路上,邵安麟不說話,傅辰落後幾步,不隨意搭話。主子沒吩咐,身為奴才是不能隨便打擾的,更不能問要去哪裏。


    那隻叫湯圓的貓被他抱在懷裏,輕輕擼著毛,湯圓那身皮毛很軟和,一看知道是經過精心保養的,它輕輕蹭著傅辰的胸口,讓傅辰的情緒稍有緩解。


    兩人去來到了鹿沽院,這裏住的都是有特殊才能的人,這些人不屬於工部,是專門為皇帝個人服務的。這其中包括皇宮建築的設計,皇家園林的種植還有些為皇帝提供特別服務的項目,比如露天溫泉等等地方的修建,這鹿沽院離掖亭湖不遠,所以邵安麟本來的目的是來這裏?而路途看到二皇子和祺貴嬪的事,還真的隻是個巧合?


    當走到門口,兩個太監一前一後抬著一個擔架走了出來,擔架上是個被蒙了布的人。


    傅辰上去一問才知道,是個老太監壽終正寢了,問了名字後再回稟邵安麟,對方眉頭微蹙,“這時辰,候得真準。”


    傅辰聽不懂這話的意思,但卻聽出來邵安麟本想來這裏找人,但這人恐怕已經去了。


    走了一會,邵安麟轉頭,目光緩緩落在傅辰身上。邵安麟這人宛若走出來的山水畫,隨意的動作都流瀉著寫意風華,那不惹凡塵的氣息與他的容貌神態,相得益彰。


    但經過今天這一遭,傅辰隻覺得毛骨悚然,不料邵安麟忽然淡淡一笑,傾城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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