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辰走在前麵,那群太監跟隨在後邊,一路氣氛緊繃。


    他們來到內務府的西間,擺放著幾框冰鎮好的荔枝,而這幾位公公出乎預料的並沒有為難他,說話的時候還是與往常一樣,傅辰當然不會認為他們良心發現,這麽放過他了,隻能按兵不動,見招拆招。


    荔枝不算多,但很新鮮,與在現代看到的也不遑多讓。除了太後、皇後,幾個受寵的宮妃外,七皇子這裏也有獨一份。


    隻是七皇子雖然已痊愈,與正常人相比也隻是半邊臉毀了而已。但本來把他形容成怪物的宮人,一進重華宮,變了模樣,個個都謹小慎微。


    邵華池剛完成騎射課,身上有好處擦傷,手掌甚至因為練習過度而摩出了血,他正在給自己上藥,陰沉著臉也不知在想什麽。


    小太監戰戰兢兢地跑到門外,小聲道:“殿、殿下,皇上的賞賜來了,您是否……”


    “滾!”因為扯動傷口,他呲牙咧嘴了一番,聲音陰冷。


    但這個滾並沒有什麽用,皇上的賞賜還是必須要送到,邵華池陰沉詭異在宮裏是出名的,誰也不想去觸黴頭。


    其他太監是剛才李祥英身邊諂媚的,他們哪裏想讓傅辰好過,使了個眼色給傅辰:你可是這次的領頭,你不去誰去?


    傅辰剛踏進屋子裏,一隻茶杯被砸到他的靴子前,應聲碎裂,滾燙的茶水灑了一地,冒著騰騰熱氣。


    “我叫你們滾,耳朵都是聾的嗎,給我通通拉出去杖責!”邵華池看到來人,怔忡了一下,再看自己手上準備擲出去的茶壺,手僵在原地。


    來來回回地將茶壺舉起,放下,舉起,放下,最後像是極為不耐煩地,把茶壺扔回了茶幾上。


    猛然看到傅辰時,腦中浮現出那天的畫麵。


    傅辰是個奴才,是他身邊的一條狗,隻是現在他需要用到這條狗,甚至有些欣賞和在意,但在他看來那是他念著傅辰在他最痛苦時給的一點幫助。說到底,奴才是奴才,他想怎麽樣怎麽樣,有何可猶豫的!


    邵華池將視線在傅辰的腳邊掃了下,看了眼那沒有被滾水燙到的腳麵,淡漠地撇開眼。


    外麵的太監們也聽到了邵華池的怒吼,正等著七皇子降罪,但等啊等,怎麽什麽都沒有?怒吼呢,責罰呢?


    “進來吧。”


    “是,奴才給七殿下請安。”奴才不能直視主子,傅辰當然不知道邵華池在想什麽,對他來說他隻是幫了別的男人打了一次飛機,做了下手部運動,甚至因為本能的反感,他是希望將這事徹底遺忘的,他的態度與平時相比沒任何不同,“這是上貢的新鮮荔枝,數量稀少,皇上特意吩咐奴才們為殿下送來。”


    “哦。”套了件衣服,遮住自己的傷口,邵華池從內室走了出來。


    看著傅辰安靜的跪地姿勢,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荔枝?倒是稀罕玩意兒。”邵華池冷淡的問道,“剛,砸到了?”


    “並無,謝殿下關心。”


    “嗬嗬,沒砸到還真是可惜,命硬呢。”


    “奴才罪該萬死,下次定然讓殿下滿意。”


    “嗯,直接送去未央宮吧。”發現外麵還有人在,邵華池將剩下的話都隱了下去,吩咐道。


    “奴才遵命。”傅辰把荔枝捧了出來,外邊的太監們大氣才放出,一個個像是見了什麽閻羅王,腳步都比平時快了不少。


    自從麗妃離世後,未央宮被空了出來,也不知是邵華池對皇帝的請求,還是皇帝本來有所愧疚,暫時不打算讓其他女子住到那個宮殿中,算暫時為麗妃保留下這麽個地方。


    對七皇子來說,無論麗妃生前死後是什麽名聲,那都是他的生母,這世上懷念他母親的人太少,他這個兒子總該做些什麽,所以這荔枝是用來當供品的。他是想念母妃,也隻能以這樣偷偷摸摸的方式。


    麗妃在晉成帝繼位後,被連續寵幸了整整半年,君王日日不早朝,當時朝堂內外傳言麗妃是禍國妖妃,如果不是名聲太差,她早成為四妃之一了,也不會一直在從二品的位置上十幾年,


    這不由讓傅辰想到在原來曆史上的朝代中,關於荔枝流傳的故事,最有名的是杜牧那首描寫楊貴妃的詩。雖然這詩一定程度上也誤導了許多後人,認為其紅顏禍水,為了吃到新鮮荔枝而讓皇帝勞民傷財。


    其實運送荔枝的事早在漢朝有,並非唐朝才出現。一些皇都生產不了生鮮瓜果、海產海鮮都是通過驛馬來運送的,楊貴妃不是特例,也不是專門為她個人才有的上貢,每朝每代的宮中貴人都是這麽享受的,隻是為了突出她的紅顏禍水,而將這事擴大化了。一定要說因她而起的,大約是為了讓她吃到最為新鮮的荔枝,唐玄宗下旨整修拓寬了從涪陵到長安的路。


    傅辰覺得無論哪個朝代的曆史對女性並不算公平,男人將自己的功績擴大,卻把朝代的衰亡全擱到女子的禍國殃民上。原來世界裏諸如褒姒、趙飛燕、楊玉環等等,而在這裏,也是同樣,比如七皇子的母親,已故的麗妃曾被形容成禍害,魅惑皇帝,即使她除了美貌並沒有做任何禍害百姓的事。她的死亡,無論在朝堂還是民間,輿論上都是一麵倒的叫好聲。


    這對麗妃不公平,對她的孩子七皇子更不公平,出生沒了繼承權。


    但無論哪個世道,又哪裏有真正的公平?


    ——晉.江.獨.家——


    送到未央宮後,還剩祺貴嬪那兒了。


    當他踏入祺貴嬪所在的風吟閣時,裏麵的侍女將荔枝收下了。正要離開,卻傳來祺貴嬪的召見,去訓犬屋找她,她那兒正缺人手幫忙。訓犬屋是祺貴嬪專屬的,她狗成癡,特別喜歡凶猛的品種,晉成帝相當寵她,也由著他了,晉成帝有個特點,是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對一段時間裏最為寵的女人,他是相當慷慨的,能直接把人捧天上去。這次西域有幾個進貢的品種也都送來祺貴嬪這兒,當然這些犬都算溫和的種類。


    像姚小光口中所說的那種吃人肉的狗,應該是祺貴嬪私下讓人運來的。


    隻要她不讓人張揚開,這事情能掩埋下去。


    “奴才還要去內務府複命,無法去給祺貴嬪請安了。”傅辰回道。


    “小傅公公,不知道你可認識這東西?”那小太監聞言,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手上攤開一塊玉佩,這是傅辰給姚小光的見麵禮,當時第一次見麵,傅辰身上也沒別的東西,拿了一塊德妃賞賜的玉佩送給姚小光,而那小孩把這值不了幾個錢的玉佩時時刻刻帶在身上,好像是什麽稀世珍寶。


    傅辰的臉色很差,他們已經知道姚小光是探子了嗎?


    但從姚小光剛才還與他見麵的情況來看,他自己是不知道的,也是他送荔枝到各個宮裏這幾個時辰裏發生的。


    是他們早察覺了,還是剛才發生什麽事?


    “勞煩這位公公帶路。”無論有什麽疑問,傅辰都不能問,這裏沒人會給他答案。


    “我擔不起小傅公公這麽客氣,您可是德妃娘娘跟前的紅人~我們算什麽,是吧!”


    傅辰不答,麵容緊繃。


    那訓犬屋在圍欄處加固加高了,草坪上躺著幾隻進貢的犬類,它們在草坪上翻滾著,在夕陽下畫麵很是溫馨。


    隻有那不遠處類似倉庫的地方,房門緊閉。


    小太監把傅辰帶到門口,身後那幾個一直沒開口說話的內務府太監與那小太監打了個眼色,打開門將傅辰推入內。


    傅辰被推倒在昏暗的屋子裏,啪,下一秒房門被關上了。


    滿屋子彌漫著濃重到令人作惡的血腥味,地上黏糊糊的液體讓傅辰的衣服瞬間粘上了,耳邊傳來毛骨悚然的咀嚼聲,那是牙齒與血肉摩擦的聲音。


    著一道從屋外透進來的光,他看到在他不遠處掉落的小半截手臂。


    手臂上有一塊暗紅色胎記,他認識那手臂的主人,不久前那人還抱著他在懷裏扭來扭去,高興地喊著:傅哥,我不苦。


    地上,掉落著人的內髒、器官,被咬得稀巴爛看不出原來麵貌的血肉,還有那件顏色被鮮血染紅了的灰袍。


    “小傅公公,小李子和本宮提過你,德妃麵前的大紅人!見著本宮也不行禮嗎,德妃是這麽教你規矩的?”


    女人尖利的聲音傳來,傅辰置若罔聞。


    女人見傅辰一直盯著那堆血肉,笑了起來,“哦,你是否瞧著熟,這個小太監啊,叫什麽來著。”


    想了一會,也沒想起來。


    她嬌笑著捂著嘴,“說起來還真是個蠢人,我不過是讓他把你帶過來,居然拒絕我!還傻乎乎跑到李子麵前說‘公公,你讓我做什麽都行,是別殺傅辰!’真是讓人感動啊,他那蠢樣我到現在都記得,哈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你不知道他進了這屋子,被一寸寸咬掉的樣子,那模樣真是漂亮極了!”


    傅辰手上緊緊攥著那破碎的布條,眼瞳布滿了血絲,好似流下了血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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