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ript>    穆君凝聽泰平來報,傅辰要為她和詠樂去醉仙樓買些吃食,心中劃過一抹甜意。


    隻是到了晚膳過後,人都沒有回來。


    傅辰雖然是個油滑的人,但一般說過的事能做到的不會瞎編,這麽晚了還不回來,該不會出什麽意外吧?


    見穆君凝第三次吩咐讓墨畫等人去宮門前等人,在一旁一直安靜的詠樂公主才忽然開口,“母妃,您對一個奴才是不是太上心了,晚回來也許是什麽事耽擱了,何必次次詢問。”


    發現詠樂的模樣有些不太對勁,平日這個女兒向來是溫順的,幾乎沒有這樣話中帶刺過。


    知女莫若母,穆君凝隱約察覺到女兒有事瞞著她,“樂兒,你是怎麽了?”


    詠樂欲言又止,雖覺傅辰此人死去是最好的選擇,但她從小到大都未這般違逆母親,欲言又止,讓這件事這樣慢慢結束吧,也許也是不忍心,是啊,她看到母親翩然起舞的時候是驚豔的,她看得出來那時候的母親很快樂。


    她是不是做錯了,母妃在這個後宮活得那麽壓抑,能開心的日子那麽少,她為何不繼續幫他們隱瞞下去?是母親真的破了規矩,她是豁出命去也要替她們瞞住。


    心中的愧疚和恐慌,讓詠樂抽搐著手將腦袋埋了進去,雙目呆滯,這異撞已經讓穆君凝無法忽視。


    “樂兒,你瞞了什麽!”


    抵不過良心的折磨,這是她一次間接害人。詠樂將自己和辛夷的計劃和盤托出,如何利用傅辰的信任將他打暈,如何塞入木箱裏運出,又如何計劃讓他“下葬”。


    “為什麽,要這麽做。”穆君凝像紙一樣白的臉,滿是不敢置信,傅辰那日幫詠樂的微笑還曆曆在目。


    “母妃您想過嗎,若是這事被皇上發現,可是殺頭的罪,這事會讓穆氏一族滿門抄斬。”詠樂從恍惚中回神,又搖了搖頭,“本來女兒想,他是您的奴才,您算真有心於他,也可能是想找些寄托,您定然比我有分寸,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但今日看到您為他起舞,我從來不知道您原來會跳舞,為他破了例。在他提醒您那話後,您那神情,女兒害怕您會毀了自己……若他能回應您,我必然會成全你們,像上次那樣。”


    說的是將畫卷燒毀,毀滅證據。


    “但他沒有,他眼睛裏隻有野心勃勃,也許您隻是他的跳板!我怎麽能忍受他如此利用你。”詠樂忽然激動起來,“母妃,女兒隻有您和安麟了,你們是我最重要的人。從小您告訴我,皇宮裏沒有真情,誰用了誰自掘墳墓。要是您出事,考慮過我該怎麽辦嗎?不要再犯傻了,好不好……”


    她捂著臉,纖弱的肩微微顫抖。


    也不知是這話真的戳中穆君凝中最隱秘的地方,還是她被女兒氣到,踉蹌後退了兩步,居然透著一抹枯敗的氣息。


    “是我在利用他,我想要的他一一為我想到,想不到的也為我做到,真要說欠,也是我欠他良多。你可知道他幫了你,若非他的提醒,也不知何時能拆穿駙馬,他甚至對我說,我們要讓公主風風光光和離,他想給你一段和美的婚姻,你卻要他的命。”穆君凝靜靜地說,潸然淚下,“況且,我與他誰都不會越了界。”


    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清醒。


    他知道她要什麽,知道該什麽時候提醒她。


    “母妃,您說什麽!?”詠樂隻感到耳邊嗡嗡作響,她不知自己該如何麵對傅辰,有何顏麵?“他是……我的恩人?我…………”


    “詠樂,母妃沒資格犯傻,若你真的不放心母妃。”穆君凝頓了下,似乎在控製情緒,讓自己不至於過於失態。“那麽我……將他調到別處。”


    重華宮。


    一仆從進來通報,“殿下,瑾皇貴妃來了。”


    書房桌案上的香爐縈繞著淡淡煙霧,七皇子周身縈繞著一抹寧靜的氣息,聞言卻筆下不停,勾上最後一筆,才將宣筆閣於硯台上,淡聲道:“請娘娘進來”


    待穆君凝來到正殿,兩人視線在空中相撞,壓迫感一觸即發。邵華池冰冷的神色首先堆起了笑意,平添了一分儒雅。


    這位皇子正在蛻變,每日都好似與前一日不同。


    “皇貴妃真是稀客,若是有事要吩咐華池,派人來即可,華池絲毫不敢怠慢。”邵華池先是行禮,又讓人上了茶,禮節上挑不出錯處,整一個態度都很恭敬,好像全然忘了前些日子讓德妃將傅辰轉給自己,以德妃之位相要挾。


    隻是不料這個女人本事了得,或者說是傅辰太有本事,讓她不但複位,甚至十來年都沒動過的位置都向上進了一層,成為皇後之下的第一人。


    自那以後,這兩個井水不犯河水的人有了間隙,隻是妃子與皇子本是兩塊領域,兩人甚少有交集,外人自然看不出分毫。


    見皇貴妃的神色,邵華池讓人退下,又讓詭子詭未守在門外。


    穆君凝才大約說出整個過程,傅辰有危險,希望他能出手。傅辰曾透露一二,她知道這個皇子並沒有麵上那麽無能。


    隻是讓一個主子去救人,難免逾矩了,但在宮外她沒絲毫眼線,而七子曾言明想要傅辰,她相信宮裏會出手救傅辰的,邵華池應算上一份,她無路可走,隻得過來勉力一試。


    邵華池目光平靜,不為所動。


    轉向穆君凝身上,她臉上化著精致的妝容,身穿皇貴妃的服飾,是天下最尊貴的女人之一,那挺直的背脊直到此刻才微微彎下,極為罕見的散發著一抹不容錯辨的乞求,邵華池似乎悟出了什麽,撕扯出殘忍的微笑,“公主向來寬和善解人意,又為何那麽做,是您與他越了規矩?”


    穆君凝呼吸一滯,神色沉靜。


    “真是可笑,堂堂皇貴妃為了一個奴才求到我身上,簡直貽笑大方!滑稽之天下!”擺開衣袖,邁步離開,在經過穆君凝身邊時,看似好心提醒道,“皇貴妃您這位置若不想坐到頭,還是注意謹言慎行吧,今日隻是,我當沒聽到。”


    腳步聲踩在地麵上的聲音,像是在提醒她,那個人命在旦夕,刻不容緩。


    直到這一刻,才若醍醐灌頂,有一種感情在她以為能完全收放自如時,早已為時已晚,可歎她欲蓋彌彰,以為遮上一層布便誰也敲不到,看不到。


    “等等,七皇子。”


    “皇貴妃還有事?”邵華池轉頭,目光凝固,看到那個從來風姿卓絕,堪稱後宮女子典範的女子跪了下來。


    堂堂皇貴妃,居然向他一個皇子下跪!


    她低下了自己高高在上的頭顱,雖是庶女,但從十三歲進了太子府盛寵至今,從來隻有別人求她的份。口中吐著她這輩子都從沒有向任何人低頭的話,“求你,救他……救傅辰。”


    “他值得你如此嗎?”邵華池聽到自己這麽問。


    匍匐於地,女人纖細的手指像是想抓住什麽,卻因過於用力指甲翻折,鮮血讓那雙塗著紅色蔻丹的指甲越發豔麗。


    她不語,他卻明白了。


    千步廊,邵華池走向東玄門。詭子跟隨而後,聽邵華池分辨不出情緒的聲音,在夜空中響起,微抖,“他私養幕僚我裝作不知,他以下犯上我當做沒看到,他多次不聽從指令忤逆我我也由他,甚至多次證明他是我最重要的謀士,我告訴自己賭一把,用真心換真心,他必不會背叛我。”


    “殿下……”


    “這些事好像一個個耳光打向我,告訴我我有多蠢!那些信任像狗屁!你說他為何在成為我謀士之前進的是德妃的宮,他原本屬意的人是誰?又為何如此用心對待一個女人,他會沒有目的嗎?他像是會做無用功的人嗎?他把所有人都當猴子耍,是不是以為這天底下他一個聰明的,別人都蠢笨如豬!?”


    “您冷靜一下,隔牆有耳!”詭子輕聲提醒,也幸好這幾日宮中大整頓,宮裏奴才少了許多,是平日太監們往來的千步廊上也沒什麽人。


    邵華池卻隻是冷笑,穆君凝匍匐在他腳下的一幕讓他看清了什麽,也明白了什麽,“我很冷靜,從出生至今都沒那麽冷靜過。今日才讓我醍醐灌頂,她為何會為他做到這個地步,他做了什麽讓她這麽死心塌地?別以為我不知道德妃是個什麽樣的女人,她這樣的,看著和善其實對誰都沒放眼裏,看著雍容卻比任何人都冷情,對奴才根深蒂固瞧不起,連她身邊一隻寵物恐怕都比奴才重要,但是這樣的她為了個奴才求我,豈不可笑,但方才我笑不出,他待在那兒有我的命令固然不假,而我卻一直忽略了,他一開始的選擇呢,德妃是誰的母妃?如果從未效忠那麽何來背叛?他是否從未選擇過……我?”


    邵華池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融於黑暗。


    夙玉來到東榆巷七皇子的院落處過了半個時辰了,在宮外看到那一幕,受傅辰命令他沒有打草驚蛇,以最快速度來尋七皇子。傅辰早有預料,在辛夷動身這幾日會有所動作,他便派人隨身跟從,但對方人多勢眾,甚至帶頭人是個暫時動不得的人物,他們不能打草驚蛇,反倒陷傅辰於危險之中。


    在夙玉報告後,邵華池維持著坐在椅上的動作,悠然自若。


    空氣中縈繞著若有似無的壓抑感,夙玉猛地跪了下去,匍匐於地,再次重複,“求殿下派人救傅辰。”


    他感到,殿下在拖延時間。


    甚至……根本不打算出手。


    邵華池好像這才發現他的存在,凝滯的目光微動,居高臨下地望下去,深邃不見底。


    由窗欞外飄來的風拂過燭火,火光照在邵華池半邊如玉的麵容上,麵具下的部分好似隱藏著什麽不為人知的情緒,那情緒在陰暗潮濕的地方變質、發酵,直到在某個恰當的時刻,爆發出來。


    夙玉垂於兩側的手,攥得青白色地骨節凸現,“殿下,我們的人已在東南麵的墓地處發現他們的蹤影。”


    “人,活著,是他的運氣;死了,是他的命。”邵華池押了一口茶,緩聲吐出一段話。


    “傅辰對您忠心耿耿,您若失去他,將少一員大將!”至少目前為止,他作為傅辰的親信,知道自家主子是向著殿下的,不然又何必做那麽安排,“您不怕這麽做,寒了屬下等的心嗎?”


    您這麽對親信,以後誰還敢全心全意跟你?


    邵華池來到夙玉跟前,那雙曾經做過激烈掙紮的眼中,早已平靜,反射不出任何光芒。


    “你算什麽東西,這裏有你說話的份嗎,嗯?你該慶幸你是他的人,如若不然,你的項上人頭也該不在了。”邵華池柔聲細語,鞋子踩在夙玉貼在地麵的手背上,夙玉痛得滿臉扭曲,那雙蟒紋鞋輾轉碾壓,十指連心的痛讓夙玉已說不出話來,隻聽上方邵華池冷漠的聲音傳來,“我與他之間的事,無人有資格插嘴。”


    夙玉絕望地低下了頭,劇痛與緊迫感交織洶湧。


    是啊,殿下再看中傅辰,又憑什麽親自去救人,傅辰說到底也隻是下人。


    隻是殿下,您那麽聰明,難道不明白,若他知道您故意拖延時間,坐視他人將他殺害,若他得以活命,他為何要選一個將他置於死地人。以他目前可行的選擇,皇子那麽多,不是非您不可,可還會全心效忠您?他可不是您的虎賁,沒有必須要忠於誰的必要。


    是您主動招惹的他,如今卻置之不理。


    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效忠。


    您是親自將他推到對立麵了!


    您不能這麽逼他!


    詭子回來了,來到邵華池身邊。


    聽完對方來報,邵華池微冷,半晌,才動了動好似被粘在地麵的靴底,麵無表情道:“夙玉留下,其他人隨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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