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嘴角微微翹起,他一隻手搭在膝蓋上,頭稍微前傾。


    “你是說,有個劍客總是先你一步找到逆賊?”


    陳玄恭敬地低著頭。


    “回大王,那人劍術不在臣之下,且頗多謀略。”


    秦王一襲金紋黑袍,在本就肅穆的大殿中,顯得更加威嚴。


    “你似乎對此人評價頗高?”


    秦王起身,來回踱步。


    許久才站定。


    “傳令,三日後朝會,召義士進殿受賞。”


    陳玄目送秦王從側麵離開大殿,這才躬著身一步步倒退而出。


    殿外的秦王耳朵動了動,微微一笑。


    “倒是個忠心的。”


    與此同時,陳玄也在微笑。


    “大王應該體會到我的忠心了吧。”


    他遙望遠方。


    ……


    飛雪躺在殘劍懷中,她的傷勢已經基本痊愈了,隻是此時臉色還有些蒼白。


    “你願意刺秦了?”


    飛雪抬頭,伸手摸了摸殘劍的胡茬。


    殘劍回憶起自己講給無名的那兩個字。


    “嗯。”


    殘劍輕撫飛雪散亂著的的青絲。


    殘劍抬起頭,透過窗戶遙望遠方。


    ……


    無名坐在來自秦宮的馬車之中,他將劍橫放在腿上,麵色堅毅。


    沒有人能夠阻止一個死士去殺人。


    隻不過無名的腦中始終回響著那兩個字。


    無名拉開馬車的窗簾,遙望遠方。


    ……


    長空照舊來到棋館,這一天天氣很好,他的心情也不錯,畢竟今天可沒有那麽多劍客。


    老者抱著一份琴譜,陳玄分不清宮商角徵羽的區別,不過他會吹口哨。


    所以,陳玄給了老人這份琴譜,老人交給他蓄養劍勢之術。


    這一曲叫笑傲江湖。


    老人撥弦,曠遠逍遙,仿佛棋館就是一座江湖。


    長空閉眼傾聽,許久才落下一子,屠掉了對方的大龍。


    他睜開眼,側著頭,遙望遠方。


    ……


    在秦人眼中,秦王是無敵的神,在六國眼中,秦王是無道暴君。


    無論他是神也好,是人也罷,幾乎所有人都清楚,他是唯一能夠終結這個亂世的人。


    “其實,我從沒想過要刺秦。”


    初見的那一天,陳玄這樣告訴殘劍。


    “隻是有一些道理,需要用拳頭來講。”


    陳玄看了看他畫的勇士與惡龍。


    從頭到尾,一心想要刺秦的隻有三個人。


    無名,長空,飛雪,為了家國之恨,他們甘願犧牲一切。


    陳玄和殘劍則不同,雖然他們的肩膀上也有著各自的執念,但他們知道這個世界,至少是現在的這個世界,不能沒有秦王。


    不過,這並不影響陳玄幫助無名刺秦,因為他需要借助這一份力量,去達到他想要的目的。


    陳玄看著劍架上那把沒有劍鋒的劍,陷入沉思。


    “如果我是勇士的話,那惡龍一定很厲害吧。”


    陳玄臭屁地笑了笑。


    ……


    秦王麵前的矮幾上擺著一封密信。


    這封信在陳玄抵達鹹陽前就到了。


    “大秦劍士於萬軍前敗逆賊飛雪。”


    秦王笑了笑。


    “王翦,帥才也。”


    攻趙主帥,正是王翦。


    “敗?殺?”


    秦王摸了摸藏在袍服下的寶甲,笑容玩味。


    “就讓寡人看看,我大秦劍士的厲害。”


    秦王起身,背對著矮幾,看著那副囊括七國的地圖。


    ……


    殘劍與飛雪再次來到鹹陽。


    不過這一次,他們低調了和很多。


    至少,沒有直接殺入秦宮。


    “所以,你們的計劃就是圍攻?”


    飛雪詫異地看著殘劍。


    “陳玄說,隻有勇士會傻乎乎的獨自麵對惡龍。”


    殘劍笑了起來,似乎是想起了某人畫的那隻醜陋的大蜥蜴。


    “他是個很獨特的人。”飛雪喃喃。


    已經入夜了,秦宮屋頂上風有些大,飛雪順勢靠在殘劍的懷中。


    秦宮建成這麽多年來,從來沒有哪對眷侶在屋頂看過星星。


    “等到這些事情結束了,我們倆就去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那裏沒有劍,沒有劍客,隻有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


    飛雪的聲音很沙啞,但是在殘劍聽來,卻是世間最美的天籟。


    殘劍的笑容有些複雜。


    但願你不會恨我。殘劍這樣想著。


    ……


    陳玄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他回到了征戰韓國的戰場上。


    陳玄從來不怕戰場。


    他總是衝在最前麵,當然,也沒有人能擋在他前麵。


    任何敵人,不需要第二劍。


    說起來,陳玄是百人之中唯一上陣用劍的人。


    黑娃那孩子打小就聰明,那個時候,他就知道跟著陳玄不僅可以活命,還可以撿軍功。


    百夫長是個老兵油子,老是喜歡對著陳玄和黑娃說葷話。


    陳玄往往充耳不聞,但是黑娃總是聽得很起勁,這不,黑娃比陳玄更早成親。


    要是沒有發生那件事,陳玄沒準能夠撈一個不小的爵位,黑娃沒準能回鄉當個小吏,百夫長沒準能變成千夫長,他們那一百號兄弟沒準都已經過上了安生日子。


    這件似乎和秦王沒什麽關係。


    這件事的確和秦王沒什麽關係。


    秦國的崛起源自商君變法,隻不過犧牲了一個商君。


    一個將領的崛起源自軍功,隻不過犧牲了一群小兵。


    可惜,不是死在敵人手中。


    “冒功。”


    陳玄和黑娃回到營地時,腦海裏冒出來這麽兩個字。


    遍地的屍體,準確的說是赤裸的屍體。


    更準確的說,是近百具無頭屍體。


    那時,最後一戰已經結束了。


    那時,他們所有人的軍功還沒來得及上報。


    那時,陳玄的劍術也不弱,隻不過不可能勝得過成千上萬的秦軍精銳。


    “那個人好像是王翦將軍。”


    角落中,黑娃顫抖著指著正在查看屍體的一個人。


    他們在大軍開拔之時見過王翦。


    王翦是一代名將,準確的說是創下豐功偉業還沒有被君王猜忌的一代名將。


    秦王疑心極重,朝會之時,群臣都隻能立在殿下。


    所以如果王翦想要做踏平六國的將軍,那麽他需要消除秦王的疑心,或者說送給秦王一個足以置他於死地的把柄。


    自汙是個好手段,隻不過王翦的心很大,他想要的功大的驚人,那麽他就必須犯一些可能犯禁忌的錯。


    即使這個錯他並不想犯。


    這個錯,知道的人不會多,但是秦王絕對會知道。


    好在沒有人會在意是否漏掉了兩隻螻蟻。


    於是陳玄帶著黑娃連夜逃離了。


    他們重新參軍,換了一個百夫長,換了一群袍澤,重新開始,直到爵位足以讓家人免除徭役。


    後來他們回了秦國。


    陳玄進了秦宮,黑娃回到家鄉。


    他們代替著九十八個兄弟,在這個世間努力活下去。


    後來啊,陳玄要代替九十九個了。


    可笑的是,黑娃最後還是因為王翦而死。


    陳玄睜開眼,起身拉開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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