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司這邊,薛謙和趙玄一同繼續改進“大鳥”的設計,力圖讓這隻巨大的木鳶在上升過程中更加穩定,並按照煦和的要求,在木鳶的肚子裏預留了存放物品的空間和讓肚子自動打開的裝置。


    煦和則翻遍自己的收藏,想要找出一種爆炸之後能令周圍的空氣迅速冷卻的東西,但是試了又試,燙了好幾回手,始終沒有找到滿意的材料,日益焦急。


    三清教那邊,作為儀式的主要負責人,素帛在祭祀正式開始之前則需要辟穀,服用特製的丹藥,每日用加了雄黃的水沐浴之後再到祭壇打坐三個時辰,以起到潔淨身心的作用。


    這是每次祭祀之前的必備流程,隻是這次情況特殊,進行的時日長了些。


    管祭酒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沒人關心,但是難免會有憂慮的官員忍不住問國師,教中遲遲沒有動作,究竟是在等什麽?


    國師總會玄之又玄地回答一句:“時機。”


    但是他並不會告訴別人,這所謂的時機並不是真的等來的天意,而是通過經驗和觀察算來的。卜算的過程同占卜未來凶吉卦文龜甲不同,確切地說更像是一種預測。首先通過星相、天氣、溫度的變化觀察到有可能會下雨的條件,才能開始進行祭祀。否則求雨怎麽可能有那麽高的成功概率呢?


    這種技藝的精髓即使在教中也隻有少數人才能掌握。比如國師自己,比如代他掌管教務的大弟子長清,比如下一任掌教素帛。


    素帛在祭壇觀星、卜算的時候,遙望著群山拱托的浩瀚星河,忍不住回想起小時候,長清還不像現在這麽愛說教,時常帶著她玩耍,就在這祭壇前手把手地教她卜算,教她練劍的時光,忍不住生出幾分物是人非的感歎。


    祭壇還是那個祭壇,仿佛萬年永恒不變,而那些同她親昵的人,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對她敬而遠之的呢?


    時間過得太快,她自己都想不明白,究竟是因為自己長大了,還是世界變了。


    對於素帛來說,國師是嚴師也是嚴父,長清則隨和可親得多,某種程度上取代了她生命中慈母的角色——她每次這麽想的時候,都覺得有點對不起師兄那副劍眉星目英武不凡的長相,但又忍不住偷笑。


    沒想到笑著笑著,一抬頭,竟然剛巧看到長清在往祭壇的方向走來。


    素帛眼前一亮,忙加快腳步,喚著:“師兄!”便趕了過去。


    長清無奈地看著她都長這麽大了還一點都不穩重,動不動就原形畢露,忍不住提醒:“你慢點,當心些。”


    話音未落,素帛已經像一隻小鹿一般輕盈地跑了下來,激動地問:“可是讓你幫忙查的事有眉目了?那個道士是不是打著我聖教的旗號招搖撞騙的?”


    “先別著急,慢慢說”


    在長清眼裏,她永遠都是當年那個怯生生地在高大的神廟中穿行,靈氣卻從一雙明亮清澈的眼眸中滿溢而出,藏也藏不住的小姑娘。也許別人不在乎,但是他會關心:“辟穀餓不餓?”


    素帛老實回答:“餓。”


    可惜他也不能幫她吃飯,隻能口頭安慰兩句。


    素帛便拉著他在祭壇的台階上坐了下來。


    長清告訴她人已經查到了,並且已經施以懲戒,教他以後潛心修行,不得行騙,讓她放心。素帛覺得這個懲罰還不夠,應當更嚴厲些,把他清理出聖教才行。


    “像這樣的事,我們以前是不知道,現在知道了,不是應該嚴格管理麽?”她撇著嘴,對長清的處理方法略有微詞。


    長清卻笑了,拍了拍她的頭,淡淡道:“素帛啊,你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不是每一樣都能管得過來的。如果可能,師兄希望你永遠都不會知道。”


    此話怎講?素帛凝視著他眸中倒映的變幻不定的星輝,心生困惑。


    可是長清沒有告訴她,群星運行的軌跡也不會告訴她。


    她隻能獨自麵對宏大無邊、充滿未知的宇宙,滿懷心事,惴惴不安地測算未來。


    過了幾日,素帛按照自己算好的時機,舉行了一次雩祀。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更何況是與國泰民安息息相關的雩祀。逢此類祭祀活動,國君必親自到場,前來圍觀卻不得近的百姓則聚集在總壇的山腳下,將上山的路堵了個水泄不通,禦林官兵與三清教眾不得不聯手在山下維持秩序。盡管如此,還是會有不怕事的勇敢少年摸索到不會被發現的路線,偷偷繞到附近的山頭上。


    如此,他們便會看到一場永生難忘的盛大祭典,一次性集齊足夠吹噓一輩子的談資。


    總壇所在的山頂,開闊的高地上,整個由和田白玉雕成的祭壇宏偉壯觀,正東方向足有三個高大男子頭腳相連躺在一起那麽長的案台上,一早就由護法擺好了祭天所用的三牲五穀、圭璋六玉、青辭紅燭等物。


    到了吉時,主持祭祀的素帛和長清便各自帶著六名童男童女出場。


    與以往的一襲白衣道袍,仙風綽約不同,今日他們穿的是繡有神鳥圖案、綴以寶珠玉璜的華麗玄色祭服,頭上的發冠也插了彩色的翎羽作為裝飾


    長清手上拿著白玉圭璋,素帛持楊柳枝,一眾童男童女提著的則是銀製絞絲的球形香囊。


    香囊裏熏香嫋嫋,他們早上也都用香草百藥沐浴熏衣過,隔了一個山頭遠遠看著,都能聞到空氣中傳來的陣陣幽香。


    鍾鼓奏響禮樂之後,先由長清燃香敬天,求雨便正式開始了。這一過程又名舞雩,顧名思義,主持祭典的聖女要跳起專門的祭祀舞蹈。舞蹈與教中獨創,典雅莊重的清明除夕所用的祭天舞蹈不同,來源於民間自古流傳的巫覡之風


    女巫起舞,男巫唱詩,童男童女合頌,表達的是人們懇求天降甘霖,幫助他們度過災年的熱切期盼。


    國君率皇親國戚、文武百官列陣四方,整場祭典蔚為大觀。


    祭壇中央的聖女素帛心無旁騖,認認真真地做完了整場祭祀。她的每一個動作都堅定而充滿力量,離她比較近的人在她一個轉身,朝向自己的時候,都能看到她鬢角眉梢晶瑩的汗水在陽光照耀下閃閃發亮,仿正在全身心地為蒼生請命的聖女籠罩了一層神聖的光輝,聖潔美麗,令人觀之除了感動毫無旁的欲念。


    然而誰也說不清,祭祀之後的多久能下雨。


    包括跳完舞的素帛本人,在儀式進行之後的第三天也感到憂心忡忡、坐立不安。


    按理來說,舉行雩祀的那天是有風的,她明顯能夠感覺到周圍空氣的流動,證明自己的預測沒有問題。


    可是起風了就應當可以下雨啊,雨又為何姍姍來遲呢?


    素帛甚至懷疑,是不是因為自己的心不誠,在儀式結束之後暗自感慨過好累。但又覺得這樣也說不通吧,天神怎麽可能跟凡人一樣小心眼呢?


    一月之期很快就過去了,朝野之間爭論對錯或是打賭看熱鬧的人都沒有想到,管祭酒和三清教都沒有求到雨。


    三清教這邊起碼還勞民傷財地進行了兩次聲勢浩大的儀式,管祭酒那邊一點動靜都沒有。


    對內情稍有了解的許大人都坐不住了,私底下拉著管祭酒問他心裏到底有沒有數。


    “不會牽連到靖兒吧。”許大人對此深表擔憂。兒子有什麽本事他這個做老爹的還不了解嗎?許靖能求什麽雨,最多就會尿個床。


    管越笑得深藏不露,安撫道:“放心吧,過陣子你就知道了。”


    然而過了清明,還沒下雨。


    這種現象連史書中都少有記載,實在乃危及存亡之憂了。


    天氣熱得教人心煩,空氣中幹燥得一絲水汽也沒有,明明已經過了開花的時節,作物卻在地裏無精打采地耷拉著腦袋,成片枯死。


    所有該用的不該用的求雨的法子都用盡了,要不是害怕被指控弄巫,甚至有村子想出了選童男童女獻祭給河神的主意。還有一種謠言漸漸在民間傳開,說是現在的聖女觸怒了天神,所以雩祀才沒有效果。若要求雨成功,獻祭童男童女沒用,要獻祭聖女,重新選拔才行。


    至於觸怒天神的原因,也是傳得五花八門。流言甚至傳到了太學,傳到了朝堂,傳到了素帛本人耳朵裏。


    素帛聽完,悲憤交加地一拍桌子,怒發衝冠道:“他們居然說我不行是因為長得醜,醜法驚世駭俗不忍直視?還說我之前去書院教書的時候,與男子曖昧不明,失了貞潔?我都長得足以辟邪了還怎麽失去貞潔!”


    她氣得不行,為這些傳小道消息之人的智商著急。


    見慣了她不著調的皓君都被她嚇了一跳,上前安撫著她的暴躁,不屑道:“你同他們一般見識做什麽?不用放在心上。”


    素帛撇著嘴,心想別人要是這麽說你,你能微微一笑,絕對不惱嗎?但是轉念一想,皓君是誰啊,說不定真能。在她麵前,除了褻瀆神明和聖教的事,都不叫事。


    可惜饒是聖女,她也沒能修行到這種境界,感覺自己氣得連手中拂塵上的毛都要炸起來了,不高興地將其丟到了一邊。


    “好在煦和那邊也沒有動作,我們還能贏。”皓君又安慰她道。


    眼下已經不是一場賭約輸贏的問題了,素帛歎了口氣。當初她是有幾分求勝之心,如今隻想著國難當頭,不要等事態發展到餓殍遍野,無法挽回的地步,隻要能下雨,怎麽著都行。


    當然,要是拿她祭祀,她還是不太樂意。她很想問問煦和到底在搞什麽鬼,怎麽還沒動靜,但又聯係不上。


    格物司裏,許靖已經孤單一個人寂寥了許久。


    親爹糾纏不休地追問他怎麽回事,煦和的父親也變著法找借口問他怎麽回事,他隻知道十來天前,其他三個人帶著整整兩大車東西搬到了山上,已經很久沒回來了。


    可是再問他去山上是做什麽,他就說不太清楚了,總不能像當初回答素帛一樣,敷衍地說一句“大鳥”,隻好告訴他們,煦和說了要保密,說出去就不靈了。


    好笑的是許員外郎竟然信以為真,保密得滴水不漏,連家裏人都沒告訴,令他哭笑不得。


    煦侍郎雖然知道最後這句純屬放屁,也聽出來他是不知情了,沒再為難於他,皺著眉頭回去之後,怎麽想怎麽覺得心裏不安生。難道才過去不到一年,兒子就要出大事了?


    這種不祥的預感時常盤桓在他的心頭,他在吃飯的時候不經意間流露出了幾分焦躁不安的神態,夾了一口平常碰都不碰的生薑咽了下去都沒注意。


    煦微看在眼裏,不免對這個不讓人省心的兄長又多了幾分不滿。


    她就不明白了,煦和怎麽就不能像所有人那樣,太太平平、老老實實地過完一生呢?明明就跟去年的狀元何碧成是同年生人,打小還被人說比他聰明,如今呢?看看人家何碧成多風光,何尚書臉上多有光。再看看自己父親,一把年紀了還要為他操心,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太有才華不是什麽好事。


    煦微咬咬牙,恨隻恨自己不是個男人,否則一定代替兄長考取功名,成就也絕不會在他之下。可是想歸想,人生不能重來,她也不能變性,隻得望著父親重重關上的書房房門歎了口氣,暗自祈禱煦和在外頭保護好自己,不要招致禍端。


    到了月底,素帛又算出了一個合適的日子,再次進行了雩祀。


    盡管已經進行了三次了,素帛仍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怠慢。即使旁人覺得希望越來越渺茫,她也要對自己堅信不疑,相信祭祀的舞蹈之中真的蘊藏著某種力量,相信自己的真誠真的可以打動上蒼。


    可惜現實回報給她的隻有失望。


    朗朗晴空之上,隻有星星點點的流雲,全然沒有要下雨的跡象。


    皇帝又帶著百官遺憾地回去商量賑災對策了。


    素帛把自己關在房裏,鬱悶得不想出門,直到傍晚時分,外頭的陣陣喧嘩才引起了她的注意。


    不光是三清教總壇裏,還有皇宮和江寧城的街道上,到處都有人仰著頭,對著天上指指點點,素帛也推開窗往天上看去。隻見祭壇旁邊巍峨高聳的山巔之上,一隻巨大的木鳶騰空而起,長尾拖著火花,一路朝更高更遠的蒼穹飛去。


    她和眾人一樣,眼睜睜地看著這隻“大鳥”到達一定高度後速度減慢,本以為它會落下來,沒想到它炸掉了自己長尾的一部分,又飛得更高了些,同時還有一股白煙從脫落的尾部散逸出來。


    一隻,兩隻,三隻……巨大木鳶的意外出現和神秘表演令人嘖嘖稱奇。


    但這還不是最令他們驚訝的部分。


    更神奇的是,在木鳶飛天之後的一炷香之內,天上便聚起了成片成片的陰雲。


    天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暗了下來,陰風乍起,很快,一場眾望所歸的大雨傾盆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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