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司裏還剩下煦和、薛謙和趙玄三人。


    夜色漸濃,煦和佇立窗前,表情凝重地觀望著外頭的形勢變化。耳邊,趙玄鋸木頭的哢嚓聲持續不斷。


    薛謙沒想到皇上都派了親侄子出麵了,國師那邊還是一點情麵都不講,摸著下巴嘀咕道:“看來這次國師也是打定主意撕破臉了。”


    煦和沉吟片刻,提出:“我有一個主意。”


    趙玄聞言停下手上的動作,抬頭看他。


    煦和關好窗走到桌邊,拉著二人耳語了幾句。


    趙玄一聽,登時表示拒絕:“不是說好了同甘苦共患難嗎,我們怎麽能讓你隻身犯險?”


    “我已經想好了。”煦和抬手示意二人稍安勿躁,聽他把話說完,“降雨的責任在我,他們是衝著我來的。這麽做,也許能同他們商議,放過你們。”


    趙玄還是皺著眉頭,十分不情願的樣子,支吾道:“我也不願做懦夫。”


    薛謙也道:“既然有暗衛出麵了,說明我們現在至少還能倚仗朝廷解決問題。你若這麽做,萬一真走到祭天那一步怎麽辦?”


    “許靖已經去找證據了,形勢未必沒有轉圜的餘地。”煦和冷靜回應,“況且我早就想好了,不會白白送死。若殺身成仁,便教我的熱血衝刷出真理通行的道路,也算死得其所。”


    他說著注視著薛謙,認真道:“火藥的配方已臻成熟,我若真出了什麽事。接下來的路,可能就要靠你了。還有趙兄,那麽多圖紙都沒有做完,以後還當慢慢做才是。”


    燭火在他深潭般的眼眸裏熾熱燃燒。


    薛謙半晌無言,趙玄則紅了眼眶,恨恨地低下頭,再次使勁兒鋸起木頭來,好像這木頭就是三清教神廟門口高聳入雲的烏木似的。


    ,煦和歎了口氣,難得勾起唇角,道:“隻是……你我今日一別,可能再無緣一同做研究了。還有那麽多想弄明白的事情都沒有答案,頗為遺憾。”


    薛謙也跟著笑,一貫的雲淡風輕中透出幾分嚴肅,定定地注視了他一會兒後,又粲然一笑,故作輕鬆道:“怎麽還依依惜別上了,怪肉麻的。現在還遠遠沒到結束的時候。你隻管放心地去,我們一定會再見的,哪怕是在刑場上。”


    煦和點了點頭,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去收拾東西。剛收拾完,他就發現門口堵著的兩撥人馬不知何時已經衝了進來。


    一時間偌大的庭院顯得擁擠異常,兩撥人互相推搡,劍拔弩張。帶頭的護法叫嚷著要讓煦和出來,態度很不友善。


    趙玄和薛謙先走出了房門,不甘示弱地質問他們在這兒大呼小叫是要幹什麽。


    護法不屑與他們多費口舌,隻道:“把煦和交出來。”


    管祭酒方才被擠到了邊上,摔了一跤,遲來一步,擋在了二人身前,阻止護法逞凶。


    剛才不是還好好的麽,突然之間起了什麽變數?趙玄和薛謙迷惑地看向管祭酒,低聲詢問。


    顯然,事態的發展也脫離了管祭酒的預期,他連連搖頭歎氣,還沒等說明,一個凶神惡煞的教眾便叫囂著要不先把這兩個人拿下再說,反正他們跟煦和都是一丘之貉。


    說著,這人就上前一步,想要動手,又被身邊的禦林軍攔下,二人纏鬥起來。


    帶頭的護法一改先前的溫和形象,高聲喝道:“如此大逆不道之人,爾等為何相護,難道非要等到禍及你們的家眷,你們才能醒悟嗎!”


    話音一落,禦林軍中那些原本就不想跟三清教做對的忠實信徒動搖了,動作稍顯遲疑,便讓三清教搶占了先機。


    驃騎將軍很生氣,怒道:“上啊,發什麽呆呢?”


    一邊是堅實的信仰,一邊是將軍的號令,一眾人等揮舞著刀戈劍戟,不知究竟該如何是好。


    薛謙一會兒被人拉扯一下,無奈地搖擺著向管祭酒詢問:“究竟是怎麽個情況?不是說好了朝廷自有分寸麽……”


    管祭酒歎著氣,用力拍了一下大腿,擺著手,有苦難言。


    將軍便代為答道:“方才有新的消息。”而後也稍作停頓,才繼續道:“受到洪澇災害的地區,又爆發了疫情。”


    “疫情?什麽樣的疫情”薛謙警覺。


    “好像還很嚴重,已經死了人。”管祭酒緩過來了,接道,“朝廷也是剛剛收到的消息。”


    煦和在屋裏看著這一幕,也覺有異。大災之後必有大疫,這一點大家應該都有心理準備,管祭酒的表情還如此焦急,可見事情並不簡單。


    果不其然,管祭酒沉吟半晌,斟酌了半天用詞,才道:“疫情發生在清遠縣,來勢凶猛,而且同往常所見的不太一樣……所以,民間就更有說法了。城門口湧來一群鄉民,情緒激動。賑災的大臣也兜不住了,趕回朝中求助。再這樣下去,清遠可能會產生暴亂,疫情也有可能波及京城。”


    一旁的護法立刻冷哼一聲:“此為天譴,當然不同。”而後又看向薛謙和趙玄,斥道:“都是你們造的孽,還不趕緊讓禍首煦和出來受刑!”


    管祭酒忙跟著高聲喊:“別出來!”


    薛謙和趙玄也覺得眼下的境況對他們越來越不利了,盤算著如何才能讓煦和脫身。


    然而就在三清教眾人們吵吵嚷嚷,要把薛謙和趙玄綁起來,再四處搜人時,煦和平靜地打開房門,自己走了出來,道:“放了他們,我在這兒。”


    正在拿人的護法聞聲停下動作,看向站在廊下光暈中的煦和,金剛怒目,質問道,“煦和,你和你的手下擅作邪術,逆天而行,連累了多少無辜百姓。你可知悔改!”


    煦和沉默不言。他早年為了尋找礦石去過清遠,知道這個地方距離江寧城隻有幾十裏地,心中也是一沉。若是疫情擴散迅速,後果不堪設想,江寧城可謂到了危急存亡之秋。


    這個時候,許靖顯得尤為重要。


    煦和給薛謙打眼色,讓他想辦法聯絡上許靖,共同應對疫情。三清教能拿疫情借題發揮,他們也能拿疫情扳回一城。


    薛謙心領神會地點點頭。


    煦和便直視著護法,凜然無畏道:“讓我認錯不可能,但我可以跟你們走。”


    死到臨頭了還嘴硬,護法不屑地冷哼一聲,立刻吩咐手下拿人。


    管祭酒和驃騎將軍此時再想阻撓,也已來不及了,趕忙派人回去通報皇帝。


    而疫情的爆發催化了“神諭”給人們帶來的衝擊,加劇了民眾的不滿情緒,要求活祭的呼聲愈演愈烈,此時就連後宮中的太後都出麵了。


    做為一名虔誠善良的信徒,太後不明白,自己的親兒子,天下萬民的皇帝如何能夠如此冷血,非但不為江寧城的安危和江山社稷著想,居然還要派人攔著三清教拿人。


    為此,她一氣之下決定絕食,往祭堂裏一跪就不出來了,並派人傳話給皇上,他這個做兒子的要作孽,隻好為娘親自來償還,以求天神息怒。


    太後都去了,後宮的妃嬪豈敢落後,也都跟著鬧絕食靜坐。


    這也是始料未及的變數。


    如今才兩個時辰,皇帝就覺得有些扛不住了。別人都好說,太後年紀可不小了,萬一熬出什麽事來,這個不孝的罵名他可承擔不起。


    而清遠縣是疫情中心地區,也是暗衛和許靖前往調查的地方,別說查不查得出真相了,現在他們就是能不能回得來都成問題。


    皇帝怎麽想怎麽覺得難辦,萬不得已之下,隻好同意三清教抓人,但隻能抓一個,不能“傷及無辜”。


    禦林軍隨即撤退,聚集在門口的反對人士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煦和被三清教教眾捆上繩索、綁上刑木,招搖過市地帶走。


    路過煦侍郎麵前時,煦和忍不住瞥了父親一眼,目光中閃過了為人子女卻未能報答父母的一絲愧疚。但是很快,他又筆直地看向前方,挺起了脊背。這是他選擇的路,從踏上的那一刻起,就不後悔。


    煦侍郎也筆挺地站在原地,久久地,久久地看著煦和離去的方向,身形微顫,為兒子即將麵對的磨難感到心痛的同時,也慶幸提早做好了安排。


    待到他回過神來,發現聚集了一天的人群很快便散了,格物司門前又恢複了寂冷淒清,除了空氣裏揮之不去的焚香氣味好像什麽都沒有留下,這才歎了口氣,拖著疲憊的腳步獨自往家走,準備吃一口早上剩的冷食。


    然而,他推開家門的那一刻,卻驚訝地發現妻子正在院中等他。


    煦侍郎踉蹌一步,差點跌倒,心下大骸,顫聲問道:“你……你不是已經去西北了嗎?”


    他左右環顧,發現妻子麵露慚色,而女兒不見蹤影,登時感到不對勁,著急地追問:“微兒呢,怎麽沒跟你在一起?”


    “夫君莫惱。”煦夫人忙起身攙扶著他進屋坐下,端出一碗剛剛煮好的熱粥,道:“我們走到半路,聽說了神諭和疫情的事,是微兒主張回來的。”


    她貼心地用瓷勺在滾燙的熱粥裏攪了攪,遞過去,溫聲道:“她說我們是一家人,不能分開。”


    怎麽兒子女兒都這麽有主意,煦侍郎頭疼不已,根本吃不下,將粥推開,按了按太陽穴,問道:“那她人呢,跑哪兒去了?”


    煦夫人低頭攪著粥,看著氤氳的熱氣,沒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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