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門簾挑開進來幾個麵色不善的大漢的時候,許掌櫃知道鋪子又要遭劫了。卻不知這一次能否安然度過,隻求老東家在天之靈保佑。“東家您後院躲躲。”看著掌櫃的念叨著硬著頭皮迎上去,櫃台裏翻夠了賬本玩骰子的蘇珈睿心裏還是泛起一絲暖意,這老人家就算怕成這樣,也還是想盡力護主的。


    隻是有時候,有心無力,卻最是悲哀。蘇珈睿的眸子暗了暗,看掌櫃的塞過去的錢袋被不屑的丟給手下的人,帶頭的漢子還是蠻橫的坐在了一張賭桌旁,這賭桌之類是上次被砸壞剛重新置辦的,方才還和荷官玩得開心的零星客人很有眼力的撒丫子走人。“這點可不是說好了的,錢呢?”


    “錢實在是湊不出了。”掌櫃的待要張口,就聽到櫃上涼涼的聲音。眾人的視線隨著過去,見蘇珈睿搭話,一幹人等的臉上閃過不同的神情。


    “喲,沒注意,小書生養好傷了?”半月之前的行凶之人笑得一臉乖張,那時的蘇珈睿帶著一臉酸腐氣,之乎者也的斥責這群青天白日裏無理找茬的暴徒,他們說他蘇家的賭坊出老千坑了大夥的錢,便將賭坊砸了,人也打了。蘇珈睿自然沒有幸免,三天前才下了床,這會兒臉上還帶著沒掉完的痂。


    “蒙幾位照顧,還算安好。”蘇珈睿微微一笑,白淨的一張臉帶著零散的結痂,愣是沒顯出一絲落魄,“可爹爹去世不久,給他老人家操辦葬禮,我又不善經營,維持了家裏吃飯已經很難,雖說坊裏出千被各位做實,賠禮自然應當,但修葺各位那日暴怒的爛攤子,我主仆若幹養傷也是不小的費用。”


    為首的大漢想反駁,但轉念一想蘇珈睿的話,他等於承認了硬扣上去的出千的罪名,比著之前不知輕重死活不認惹了大夥不得已用了狠手段打個半死,這會兒分明開竅了。想到這不禁哼笑了一聲,心道誰說這小子就是個又臭又硬的書呆子,這不打了一頓後,人說話都活泛了許多。“少羅嗦,沒砸了你的場子給你宣揚出去已經是照顧你,還說這些準備賴帳不成?”


    “賴賬自然不是生意人該做的。”說什麽不宣揚,鬧這麽大誰都知道了。蘇珈睿幹脆從櫃後走了過來,他穿的是書生的長衫,雖然沒有功名,但這短短幾步走的卻像極了那戲台子上的大官人,站在大漢一步遠處微微一笑,連帶著臉上的結痂都似美化了。“隻是錢……”蘇珈睿眨眨眼,“真的沒有。”


    “你又想挨揍是不?!”大漢一惱,將蘇珈睿的前襟拎起來,舉起鬥大的拳頭在蘇珈睿細白的俊臉前晃悠。許掌櫃忙上前來勸,蘇珈睿任人拎著,雖然還是一副書呆子的硬脾氣,但既沒像上次搬出聖人教訓也沒號稱要報官,隻是伸手輕輕攔住許掌櫃,示意他退下。


    平日裏隻提過筆的手養的自然好,加上蘇珈睿手指修長,胳膊起落間袖口滑落幾分露了半截腕子,也是白皙的皮膚。許掌櫃自然不會注意這些,他隻是覺得雖然這東家的姿勢本該有些狼狽,偏偏被人拎著卻生出莫名的架勢來,不自覺就照著做了。而眼前一幹大漢本是注意那細皮嫩肉的,但他們的視線很快被蘇珈睿手指撚著的紙吸引了注意力。


    “這個如何?”看他們注意到了,被鬆開的蘇珈睿整整衣衫,手臂忙往後一甩,人也後退一步,躲過要搶去看的手。“這鴻運賭坊的地契,足夠還錢了吧。”


    “東家!”滿堂皆驚,最先出聲的還是許掌櫃,現在他和賭坊僅剩的兩個荷官算是賭坊的全部員工,其餘人等早隨著不斷鬧事的人眾和蘇老頭去世陸續離開,肯留到現在自然是忠心的,自然也不忍看蘇家家業被搶。


    不過對方自然不這麽想,鬧這麽久,不就是為了這個麽,那蘇老頭雖不是因他們而死,但也是年紀大了因為他們來鬧才會怒極攻心犯了急症沒的,他們受雇於人為的是財物,真鬧出人命可不劃算,所以當初蘇珈睿接班來看店,也不過是被他子曰詩雲的教育煩了,胖揍一頓給他些教訓,讓他知道怕了也好辦事。隻是沒人知道一個酸書生,身子骨太弱,他們幾個壯漢一頓暴揍真把人打死,如今這個蘇珈睿早就換了裏子。


    “我自有打算。”拍拍許掌櫃肩膀,給了個少安毋躁的眼神,一個未滿十六歲的少年郎,就這麽把一個見慣市井的老掌櫃安撫住了。地契展開,讓來者看清楚,蘇珈睿為防萬一,又略後退了一點。


    “蘇家確實沒錢了,但被眾位抓住出千確實不該,按規矩確實該慰問鄉裏。”賭坊嘛,本就是莊家通吃,誰家都有些手段賺錢,隻是幹這行的不忌諱出千卻忌諱被捉現行,不然誰還敢來呢,沒客人就沒生意,一般都會懲辦當事的荷官再吐些銀子出來安撫客人。“所以學生不才,想了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故意停下來的蘇珈睿看了看大漢們身後,缺少娛樂的年代八卦就是最佳的精神食糧,特意讓書童偷偷把關了的窗敞開,看熱鬧的這會已經越聚越多,待到大漢們察覺,已經沒法將這麽多人當成聾子了。“什麽辦法?”


    “賭場的事情,還是從賭桌上說話吧。”蘇珈睿仍舊笑眯眯的,這會看在眾人眼裏卻是得了失心瘋一般,不少人心裏暗歎蘇老爹那麽精明一個人,把兒子愣是養傻了。


    “你是說……以地契做注,賭一把?”大漢似乎不可置信,畢竟這位蘇公子書呆子之名也是小有名氣的,整日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生,如何接管他爹的家業,如何……不過這不正好麽,“你說了可算?”轉轉眼珠,生怕蘇珈睿旁邊的許掌櫃把他東家勸住。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蘇珈睿悠悠開口,“街上鄰居都看著呢,我若沒這本事經營,不如散了錢財省心。”


    “好,你等著,最多三日便來會你。”留下意味不明的話語,一眾漢子扭頭走了。也許旁人茫然不知,蘇珈睿卻是心明如鏡。遣散看熱鬧的,謝了街坊鄰居到時候捧場,許掌櫃已經不知道對這位讀書讀傻了如今如此敗家的東家說什麽了。隻是重重的歎了口氣,到牆角緬懷老東家去了。


    蘇珈睿也不多言,隻是繼續到櫃裏喝茶,說是喝茶,更似老僧入定般盯著那嫋嫋水汽再不眨一下,大概不到半個時辰,他的小書童悄悄領進來一個少年和一個下人。


    “睿哥。”氤氳繚繞後的那雙呆滯的眸子,聞聲瞬間興趣盎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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