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山滿駕著馬車,載著林元一路往東。約莫行了十餘裏,才說聲:“到了。”


    林元下車一看,前方一座小村,村裏雕梁畫棟,人來人往,顯得甚是繁華。村周卻被三四米寬的護城河圍著,隻有一座小橋留作通道。


    這莫非是他們造反的據點?這也離東京太近了吧?不,不是近的問題,根本還沒出東京城呢!這麽明目張膽的嗎?


    頭山滿看出他心中疑惑,解釋道:“這裏可能是日本最繁榮之地,名曰吉原。乃是著名的風俗之所。”


    林元心中一驚:“風俗之所?那不就是紅燈區嗎?頭山帶自己來此卻是為何,難不成是為了加深革命友誼?”


    遲疑道:“頭山君,我......這個年紀尚小,恐怕不合適吧?”


    開什麽玩笑,這年頭連保險套都沒有。而且明治時期的日本,因剛剛改鎖國為開放,西方的許多疾病也在此時趁機而入,隔幾年就是一次性病大流行。在抗生素還沒有發明的當下,如梅毒等根本就是絕症。


    林元還有大事未成,可不能將小命送在這種地方。


    頭山滿哈哈大笑:“林君放心,我可沒有拉皮條的愛好。隻是既處東京,豈能不識此地?今日就讓做哥哥的好好帶你遊覽一番。”


    卻不上橋,帶林元走得幾步,河中轉出一隻小船來。那船夫顯然熟識頭山滿,一語未交,載著二人往下遊劃了裏許,便又靠在河堤。


    林元跟著頭山上了岸,頭山道:“咱們這便到了吉原了,腳下這河堤叫做土手堤,又叫奈何堤。這條河本是壕溝,防止原中遊女逃到原外的。後來連通了運河,方便了遠處的客人到此遊玩。這條河也得了名字,叫做‘不過河’。”


    林元道:“奈何堤,不過河?雖有些趣味,但總覺喪氣。”


    頭山滿道:“吉原開設兩百多年了,經常發生大火。最近一次燒光全原的大火,就是十六年前。每當火起,唯一的出路便擠滿了逃命的男人,遊女們擠不過,隻能逃到這堤上,被河水阻住了去路。”


    “不過河雖隻不到四米寬,卻不是嬌弱女子所能跨過。膽小的留在堤上被火燒死,膽大的跳入河中被水淹死。此堤此河,由此得名。”


    林元沒想到他竟講出這樣一番慘事來,不禁一怔。


    頭山滿麵無表情,繼續說道:“每當災後,政府都會重申,奈何堤上不得種樹,算是給那些可憐女子預留一點活命的空間。可是光禿禿的土堤實在難看,對生意不利。”


    此時已是暮春時節,堤上楊柳依依,綠黃怡人。微風吹過,綠楊結煙,柳枝千條,便如畫圖中一般。


    若再發生大火,這裏又將變成人間地獄。眼前的美景與腦中的慘象合在一處,林元隻覺胸口說不出的憋悶。


    跟著頭山滿爬上一座小坡,聽他介紹道:“這裏叫衣紋阪,又名振衣崗。進去之時,整整衣服,撣撣塵土。坡下的柳樹,叫做“見返柳”,客人此時迷途知返,還不會對不起父母妻子。再往裏走,見了美人,想回頭可就更難了。”


    林元心道:“這卻有虛偽之嫌。妓院商家明明巴不得你早入彀中,沉淪紅塵,卻還假惺惺起個這樣的名字。”


    下了小坡,遠遠能看見鐵製大門,門中人群穿梭不絕。頭山滿道:“那大門也有個名堂,叫做‘不親不孝之門’。入了此門,再不能說自己是正人君子了。雖然我本就不是什麽正人君子,哈哈。”


    然而兩人並未進入大門,頭山滿拉著林源七轉八轉,居然來到一扇小門前。這裏位置偏僻得多,行人也沒有幾個,早有一名和服女子在此等待。見到二人之後,恭敬的盈盈一禮,也不說話,轉身帶路。


    跟著這女子在吉原小街之中穿梭,眼見無數獨具匠心的精致小樓,也有極其簡陋的普通木屋間雜其間。那些木屋朝街一麵,無牆無門,隻有一道木柵欄隔開兩個世界。在這如同牢籠的房屋中,一名女子施著粉黛,低低唱著歌謠,吸引客人來選擇自己。


    細細聽時,那歌唱的是:


    “籠中鳥兒啊


    何時才能出來呢?


    黎明的夜晚


    鶴與龜滑倒了


    在你背後的是誰......”


    頭山滿歎道:“吉原便是這個世界最黑暗的地方了。無數無家可歸的女子,或被人所迫,或被天所迫,來到這裏成為籠中之鳥,再也無法看到外麵的世界。直到火災來臨的那一天。”


    “而我們的新政府,正準備製定法律,將吉原定為合法場所。遊女若反抗或逃跑,都是重罪。”


    “在一個文明的國度,這樣的法律何其可笑而又可悲。林元君,那日你在廷中大談文明,令人心折。但若我日本國這樣的文明傳於世間,那又是怎樣的一個笑話?”


    林元想起後世,雖然政府出了無數法律法規以掩耳盜鈴,但絲毫不妨礙日本成為世界色情業最發達之所。不僅沒有成為什麽了不起的笑話,反而成了日本的一張名片,還衍生出許多其他行業,是日本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


    日本真是一個奇葩國度啊,中西文化的激烈對決之下,才能產生這樣的果實。


    那和服女子帶著二人,兜兜轉轉進了一座小樓。


    進門先是一間茶屋,屋正中隻設有一茶幾,牆上掛著一副浮世繪,仿佛便是吉原鳥瞰圖。牆角各放著一個日本瓷青釉花瓶。


    頭山滿請林元一起坐在幾邊,似笑非笑道:“這棟樓是我的產業,這裏便是我們的據點了。”


    林元大吃一驚,這是要跟自己完全攤牌了麽?口中卻笑道:“頭山君好雅興,為了尋花問柳,竟然舍得直接買棟樓。”


    頭山滿搖頭道:“買樓容易,買人卻難了。很多誌士死後,遺孤都流落於江湖。後藤先生與我花了無數心力,找到十多位誌士遺孤。男孩或為浪人,或為小工。女孩麽,則大多在這吉原之中了。”


    “按日本風俗,一旦成為遊女,再想從事其他行業就難了。除非有人為她贖身,娶她為妻。我們救出了這批女孩,卻不知如何安置。隻好在吉原購置產業,讓她們暫時居住於此。”


    “可這也並非長久之計,西鄉隆盛大人數年來為此傷透了腦筋。因此我有一個不請之請,還望林元君務必答允。”


    說完頭山滿跪於幾前,極其鄭重的向林元施大禮。林元忙起身避道:“何必如此,我與頭山君意氣相投,相見恨晚。有什麽吩咐盡管開口便是,隻要我能做得到的,絕不會皺一皺眉頭。”


    頭山滿聞言甚是高興,拍一拍手,門外依次走入七名女子,大的二十來歲,小的隻有十三四歲。進門之後都規規矩矩,跪於地上向二人行禮。


    頭山滿道:“這七人都是誌士遺孤,苦命的女子。我聽說林家可以招收女子為徒,若能讓她們拜入林家,學習圍棋,也不失為一條正路。不求能夠出人頭地,隻需可以自食其力,重新開始一段人生,便是林君莫大的功德啊!”


    林元聽得目瞪口呆。首先招收女弟子的是林騰家,林家卻是不收的。而且圍棋世家招收弟子,都是物色幼年天才,這幾名女子有沒有天分不說,年紀也嫌太大了些。


    連忙擺手就要推拒,頭山滿道:“林君不要忙著拒絕,我先說說我的計較。”


    “我聽說林家最近也遭逢大變,如今還寄居在本因坊內,生活甚是不便。我願出資建立專門場所,作為林家在東京的道場。”


    “上次我與林君提到,如今世道並不太平,需有自保之力。我這人其他本事是沒有的,但在劍術忍術上還有些許造詣。這幾年間也就盡數教與她們,隻盼將來用得著。雖說教得疏漏,但遇上尋常武士,也有一戰之力。跟在林君身邊,想來必有得用之時。”


    林元心道:“現在已是槍炮的時代,就算劍術練到宮本武藏的水平,又有多大用處?何況禁刀令之下,連正規武士都活不下去了,幾個半路出家的弱女子,真的就隻是累贅而已。”


    頭山滿似是看出他的想法,對堂下一名瘦小女子道:“小玲,你給林君表演一下。”


    那女子是所有人中年紀最小的一位,一張小臉卻是英氣十足。俯首領命後,林元隻覺眼一花,那女子不知從哪裏拿出一柄雪亮短刀,衝到自己麵前。還沒來得及躲避,那女子一刀劈下,身前茶幾頓時一分兩半。再看時,她已回到原處俯首正坐,仿佛根本沒有動過一般,那短刀也不知哪裏去了。


    這一下兔起鶻落,真有雷霆萬鈞之勢。半晌之後,林元才發覺汗水涔涔而下,衣服都打濕了。


    頭山滿喝道:“大膽!從今以後,林君便是你的主人,怎可如此無禮?”


    那女子膝行兩步,上前謝罪道:“奴婢無知,驚嚇了公子,請公子重重責罰!”便將頭埋在林元足前,一動不動。


    林元驚魂方定,見她衣衫甚薄,全無異狀,也不知將那短刀藏於何處。讚道:“果然好武藝,起來吧!”


    頭山滿道:“小玲原名金田亮子,八年前便被我尋到。那時,她還隻有五歲,卻已顯現出驚人的武學天賦。到現在忍術、劍術還有槍法,都已有所成。也是今日西鄉大人所說,我送給林君的禮物。”


    “小玲,從現在起,你就是林君的人,以後便叫做林亮子了!以後好好侍奉林君,保護他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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