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桂撇撇嘴道:“不是我說, 你們可也把寶兄弟慣得太不成樣子了。即便是富貴之家,也用不著這樣挑著撿著, 幸而是生在這個地方兒,若是生在平民家裏, 還沒法活了都。成日裏隻在閨閣中廝混,再就是出去結交那些風月朋友,半點也不知道上進。”


    平兒看了金桂一眼,微微一笑便湊上前來,悄悄兒道:“這話也隻是我們說說,府裏人多知道這個道理的,隻是再勸不好, 加上老太太寵著, 老爺也不敢十分禁管,不這樣還能怎麽樣呢?奶奶還不知道呢,為他的事,老爺不知氣的什麽樣兒, 明明是個聰明絕頂的, 偏不肯在書上用功,動輒就說人家是祿蠹,又說什麽文臣武將,不過是為了當官青史留名,最可惡不過的。你聽聽,這話要傳出去,可不叫人笑話嗎?“


    金桂冷笑一聲道:“當官的沒幾個好的這倒是真的, 既如此,他怎麽不去做個好官?也為天下百姓謀一些福利?說文臣武將當官是為了青史留名,這也是人之常情。他不想想,沒有他瞧不起的文臣武將,就有這個安寧盛世繁榮天下了?不說自己不上進,卻盡是些歪理。”


    平兒笑道:“真真奶奶說的也沒錯兒,隻是寶二爺年紀終究小,看不開,若論性情,他真是好的。”話音剛落,就見門簾一挑,熙鳳走進來笑道:“說什麽呢?在外間就聽見你們悉悉索索的嘀咕,不是在背後說我的壞話吧?”


    金桂笑道:“別瞧不起人,我是傻子麽?在你的屋裏,和你忠心耿耿的丫頭說你的壞話?我怕你抓不著我的錯處是不是?”說的熙鳳笑了,就問她來有什麽事。金桂便把岫煙的事情說了。熙鳳拍手道:“我當是什麽事兒呢?這也值得你來說?以前邢大妹妹就在我們這裏住過的,極安分穩重的一個人,我和老祖宗說一聲,再沒有不答應的。姨太太和太太也不至於這麽小心,是了,必然是這兩日沒見你,有些掛念了,所以借著這個由頭把你叫過來見一麵罷了。”


    金桂笑道:“話也不是這麽說,刑姑娘有三年的孝呢。這三年怕是都要住在你們這裏,她和你們家又不沾親帶故的,雖然一個姑姑是太太,難道你還不知道那大太太是什麽樣人?所謂親兄弟還要明算賬,這些明麵上的東西,總要亮一亮的,也堵一堵那起小人的嘴。”


    熙鳳道:“行了,我都省得,你看看什麽時候就把大姑娘送過來吧,還是我派人親自去接?”


    金桂道:“怕我們太太牽掛她,我這就出去親自接了來,有日子沒見姑娘們了,正好一塊兒也聚一聚,你準備好我的飯吧,回頭來蹭你的。”


    熙鳳笑道:“真沒見過你這麽沒臉的,蹭飯也蹭的這麽理直氣壯。這陣子蹭了我多少飯去了?既然算賬,就都變成銀子給了我才顯得你的心誠。”


    金桂啐道:“呸,也不怕那風大閃了舌頭,不過幾頓飯而已,也勞你惦記?大不了你哪日有空,去我家住幾日,我一天三頓飯外加消夜供著你,讓你把這幾頓都蹭回去得了。”她一邊說,鳳姐和平兒就一邊笑,鳳姐捧著肚子一邊擺手道:“好了好了,我不和你說,我也算是辯才無礙的,怎麽就添了你這麽個對頭,那句戲文是怎麽說來的?既生瑜何生亮?罷了罷了……”


    金桂笑道:“周瑜和諸葛亮要是咱們倆這樣兒的,那曹操也不用費事兒了,派幾百兵馬直取了東吳和蜀地就是。”說完平兒笑的直喘氣道:“真真不知是我們的造化還是報應?素日裏有二奶奶這張嘴還不夠,如今又添了個大奶奶,我這腸子大概要斷了。”


    三人又說笑了一陣,金桂便出了賈府,之前薛姨媽已經給了她岫煙的地址,原本說明兒去接的,隻是金桂怕第二日有事情,現在白天也長,這時候不過是半下午,那地址又不遠,就索性去接了。


    馬車直來到一座四合院前,邢岫煙和她父親便是在這裏租了一間屋子住。聽了金桂的來意,隻把那老頭喜得合不攏嘴,他正發愁每天生計艱難,賭博吃酒都不能盡興,還得管女孩兒一口吃的,如今一聽說婆家把人接了去,真是正中下懷。甚至連禮節都不顧了,隻覺著能有人養他女孩兒,讓他自在吃酒耍錢就成。


    邢岫煙卻是個知禮的姑娘,又見父親貪婪嘴臉,張口就問聘禮銀子的事,不由得又是羞又是氣,麵孔都飛紅了,眼裏墮下淚來,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卻聽金桂道:“姑娘這身上有孝呢,待過了孝期,自然就下聘迎娶了,舅老爺這時候卻著的什麽急?”


    一句話說的那刑老舅也紅了臉,含含混混道:“我不過白問一句,奶奶別往心裏去。”言罷金桂也不屑和他多說,給他留了二十兩銀子,便拉著岫煙的手出來,又吩咐了小廝幾句,她這才和岫煙上了車。


    馬車轆轆駛去,那小廝卻回轉屋來,一眼便看見刑老舅捧著那錠白銀笑的見牙不見眼,這小廝便撇撇嘴,上前道:“舅老爺,我們奶奶吩咐小的給您帶個話。刑姑娘這情況,又沒嫁過門去,論理我們家就不管也是應當應分的。不過是我們太太和奶奶心慈,不忍她受苦,又看著一個姑娘家,和爹爹住在一起諸多不便,所以才接了她妥善安置。今兒這二十兩銀子,是我們奶奶給你日後花費的,將來下聘迎娶之事,一概不必你操心,也不用你出一文錢。”說到這裏頓了一下,見那刑老舅樂的不住點頭,口稱菩薩,他這才冷笑道:“隻是有一樣,我們奶奶說了,這三年之內,不管你是惹了什麽禍事,抑或賭錢吃酒沒錢了,卻是不許你去找刑姑娘和我們太太。你一個身強力壯的男人,做什麽活掙不來一碗飯吃?若安分守己,這二十兩銀子也夠你花一陣子,我們養了刑姑娘,卻沒有義務養你。”


    一番話說完,果然就見那刑老舅整個人都愣住了,小廝便又笑道:“舅老爺,小的奉勸您一句,日後且自力更生吧,別指望著你姑娘。你姑娘還沒嫁進我們家呢,家裏的錢給她是情義,不給她是本分,萬萬不能有閑錢養你。若說去找我們奶奶,趁早打消了這主意。你也出去打聽打聽,薛家大奶奶是個什麽名聲兒?連她娘家那個無賴哥哥,每日吃酒賭錢,過後去找大奶奶,還到底讓趕出家門了,一夕之間,給我們親家太太不知搬到了什麽地方兒去。那位舅老爺現在就在天橋底下要飯呢,老娘找不到,也不敢來找我們奶奶。其實理本來就如此,我們薛家就再有錢,憑什麽養著這些四體不勤的懶蟲呢?舅老爺您說是不是?”


    刑老舅隻覺得剛剛一番熱情全被一盆冷水給澆了個透心涼,拚命擠出一絲笑容道:“是是是……”心裏卻直抽冷氣兒,暗道我怎麽忘了這位薛家悍婦的名頭?竟然還想著借女孩兒的名頭去她那裏沾光,真是讓豬油蒙了心。如今看來,她肯把我女兒接去,就真是不錯了,想來也是薛姨太太逼的,不然指著她,哪裏能行出這般仁義大方的事兒來?


    不說邢老爺讓這一番話熄了那貪婪之心,隻說金桂,攜岫煙坐在車中,她看岫煙十分局促,便笑道:“別擔心,雖然是住進大觀園去,但一應用度自有我們出錢,半分不沾著她們的。所以也不必覺著就比那些姑娘們矮一頭。你也是個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哪裏比她們差呢?”


    邢岫煙見金桂說話竟十分溫和,心裏方覺稍稍安定,小聲道:“去年在園子裏時,除了二姐姐,其他姐妹們對我也都極好的,尤其是寶姐姐。我……我隻是怕那些婆子,二姐姐在日尚且禁管不了她們,何況如今二姐姐又不在了。”


    金桂笑道:“你二姐姐不在了,不是有我和你寶姐姐嗎?你放心,我每個月也給你錢,該打賞給她們你就大方些,那些婆子個個生了一雙勢利眼睛,你不給錢,怎麽刺著你難受,她們就說什麽。你給了錢,保管奉承的你比皇後娘娘還舒服。你又老實,況且就算是林姑娘,還得拿錢堵她們的嘴呢,又怎麽怨得了你?除了給你的月例銀子,我也給她們府裏錢,權當你素日裏花用,所以你就安心住著便是。”


    邢岫煙驚道:“這……怎麽能讓大奶奶花這麽多錢……”不等說完,便被金桂揮手打斷,聽她笑道:“什麽話?你是我們家的人,自然不能讓你受一點兒委屈,你以往的光景,小姑也和我說過。若是前一陣子,咱們家最艱難那會兒,自顧尚且不暇,哪裏就能顧得上你?但是現在又不同了,如今咱們府裏就比不上那府裏,卻也差不太多,何況咱們人手又少,所吃所費不知道要比他們少了多少,你看他們家,不仍是轟轟烈烈的?何況咱們。別說你一個月花不上幾十兩銀子,就是能花一百兩一千兩,此刻我倒也還拿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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