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時辰不早, 熙鳳便出去安排晚飯,鴛鴦和探春等人便在那裏商量等一下換什麽花樣兒捉弄劉姥姥, 這事兒以前本是熙鳳負責的,今兒因為她出去張羅晚飯了, 便拉來探春。李紈是個厚道人,笑著用手指頭點她們道:“你們湊在一處,再沒有好事兒。好歹也是大家子裏的人,我勸你們收著些兒罷。”


    鴛鴦笑道:“很不與大奶奶相幹,有我和二奶奶呢。”一邊說著,就眼看著金桂,知道這是和熙鳳一樣的人物, 有心拉她過來, 卻又不是十分相熟的。更何況見金桂正在和薛姨媽香菱說話,因此也就作罷。和探春商量了半刻,便見熙鳳走進來笑道:“晚飯我已經安排下去,等一會兒就在外廳再開一桌, 今晚上我和太太們也都沾沾姥姥的光, 在這裏用一頓飯,沾沾您和老祖宗這兩個老壽星的福壽雙全。”


    劉姥姥笑道:“二奶奶這麽說,真是折殺我了。隻是求二奶奶這一次給個趁手的家夥,別拿上次那金筷子來哄我,倒白瞎了那個蛋,我回去還讓閨女女婿埋怨,說我人老上不了台麵……”不等說完, 眾人都想起她上次來的情景,不由得前仰後合,都笑得倒了。


    正無比熱鬧著呢,忽聽門外有丫鬟道:“寶蟾姐姐來了?怎麽這麽急?難不成趕著叫大奶奶回去用晚飯?叫我說不必了,你們府裏大奶奶如今……”不等說完,便聽寶蟾急急道:“姐姐,可沒有時間和你說笑,我隻問你,我們奶奶在不在裏麵兒呢?”


    她聲音急切,屋裏的人便不由都住了聲音,那丫鬟也忙撩起簾子道:“在,姨太太大奶奶和香菱姑娘都在呢。”說完,隻聽腳步環佩聲響,寶蟾滿臉焦急的轉過屏風,金桂忙迎上去道:“什麽事這麽慌裏慌張的?沒的讓人看笑話,我素日裏教你的……”


    不等說完,便聽寶蟾道:“奶奶快回家去吧,宮裏來了一隊太監,說皇上宣大爺和您覲見呢。”


    一句話,震得屋裏人目瞪口呆。皇上召見,若不是禍事的話,那該是多大的榮幸?就連賈政,貴為皇帝的嶽丈,可也從來沒有被專門傳旨召見過。就連金桂也有些發懵了,皺眉問道:“傳旨太監是誰?有沒有問什麽事兒?大爺呢?是在廠子裏還是在家?派人去叫了嗎?”


    寶蟾道:“大爺倒是在家,聽見傳旨也著實忙亂了一會兒,這會子怕是都弄妥當了,讓我趕緊來找奶奶回去,太監們可都還在府裏等著。大爺讓我和奶奶說,請您放心,看上去倒不是什麽禍事。”


    金桂心中暗道:我也猜著不是禍事,好歹這剛進過幾千匹的緞子呢。就是過河拆橋,也不用這麽快吧?這時候隻見薛姨媽和香菱都到了跟前兒,她方笑道:“太太聽見了,不是什麽禍事,許是為了緞子的事兒找我和大爺進宮問一問,您老就留在這裏和老祖宗姨太太一起吃喝玩笑,不必掛懷我們,等事兒了了,明早我過來給你請安。”


    薛姨媽道:“胡說,出了這種事,我如何能在這裏安心等著,總要回家等,看著你們回來才放心。”不等說完,那邊賈母和王夫人也都開口道:“很該是這樣,要有了什麽事兒,不管多晚,也讓人過來告訴一聲,免得我們擔憂。”


    寶釵寶琴也都站起來,要隨著薛姨媽一起回去。劉姥姥站在那裏,隻呆呆看著金桂,整個人如同一根木樁子似的。也不怪她這麽個情景,皇上召見啊,傳旨召見,這平日裏隻能在戲台上看到的東西,誰敢想它竟然就在眼前發生了呢?那可是皇上,天下間第一等一尊貴的人,竟然傳旨召見這位大奶奶,老太太這會兒都有些風中淩亂了,隻想著這位薛家的大奶奶到底是個什麽人物?她怎麽就能讓皇上青眼有加。


    薛姨媽和金桂等人走後,這裏的人便都無心說笑了,隻在屋裏等著消息,劉姥姥也不敢隨意說話,隻拿眼看著熙鳳焦急的進進出出,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直到天都黑下來,方有薛府的小廝過來報平安,說皇上隻是召見薛蟠和金桂問他們布料的事情,好像是為過幾日的萬國朝賀做準備,現在人還在宮裏,十分平安。大家這才重又歡喜起來。


    一屋子人登時又喜氣洋洋的,雖然比起元春封妃和撫養前皇後的孩子,金桂這事兒倒不算什麽潑天之喜,但是大家好歹都是親戚,金桂和薛蟠有臉麵,竟被皇上召見,她們也覺得與有榮焉。王夫人坐在那裏,更是笑容滿麵,邢夫人麵上卻是帶笑不笑的。


    熙鳳心裏自然也十分高興,聽見金桂薛蟠無事,就連忙道:“不知不覺就到了這個時辰,我隻怕老祖宗和太太們沒心思吃飯,因此也沒叫擺飯過來。這會兒可正經該把飯席擺上,怕姥姥也餓了。”一邊說著,平兒豐兒早走出去招呼了。


    不提賈府這裏和樂融融。單說薛姨媽和寶釵等回到府中,心裏著實忐忑,薛蟠那時候已經等了許久,見金桂終於回來,忙令寶蟾杏兒服侍她換衣服,這邊對薛姨媽笑道:“媽放心吧,不會有什麽事兒的,公公們這時候都在府裏坐著飲茶。”話音未落,隻見季明倫從外麵走進來,他忙上前一步道:“好兄弟,叫你看,像是因為什麽事兒叫我們過去覲見呢?”敢情薛蟠心裏也是惴惴,隻不過不肯在娘和妹妹麵前露怯罷了。


    季明倫笑道:“大爺不必擔心,多半還是因為五彩段五彩紗的事兒,許是皇上一高興之下,特意叫你們過去封賞也說不定。”


    薛蟠苦笑道:“我這會子可不敢去想什麽封賞,隻覺著能平安就好。也不知怎的,這心裏總是打鼓。”一邊說著,金桂已經收拾好了出來,見薛姨媽寶釵擔心,便也笑著安慰了幾句,就和薛蟠一起坐馬車進宮去了。這裏人人都是滿腹心事,薛姨媽寶釵寶琴和薛蝌季明倫在一起坐著,也渾忘了男女之防。


    那幾個太監隻是來傳信的,根本什麽都不知。像他們這樣人物,倒也不能勞動到那知道內情的大太監,金桂明白這一點,索性也不許薛蟠打聽,免得什麽有用的信息都得不到,卻還顯得自己心虛。她自問從穿越後,行的正坐的直,在皇上那邊又有功勞,這功勞卻又不是什麽值得“飛鳥盡良弓藏”的隱禍。更何況,自己手裏還有幾張秘方呢,想來皇上也不至於這麽目光短淺,河還沒過完就想拆橋。


    因一路走著,便來到皇宮中。穿過重重回廊,中途換了四五撥太監接引著,才來到晴明殿。太監進去通報了,隻聽裏麵一個聲音朗笑道:“快宣進來。”接著一個小太監出來,引著他們進去。


    薛蟠這是第一次麵聖,隻緊張的冷汗都出來了。若不是金桂在旁邊從從容容的邁著步子,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站得住。好容易到了殿內,也不敢抬頭,“咕咚”一聲就跪倒在地上,和金桂一起參見皇上。接著頭上一個含笑的聲音道:“平身吧,今天若認真算起來,也不過是個家宴小集,賢伉儷不必拘謹。”


    金桂隻聽到“家宴小集”這四個字,便徹底放了心。款款站起來,微抬臻首向前麵一看,隻見皇帝和元春並排而坐,正笑吟吟的看著自己。見她看過來,便笑問道:“朕今日看了那些五彩緞,心裏實在高興,因此便派了人去宣你們,如何?不會怪朕唐突吧?”


    薛蟠在金桂旁邊,雖然心中緊張,但哪能讓媳婦答話,因此狠狠的吞了口唾沫,鎮定下心神,覺著不像剛剛那般慌亂了,這才開口道:“皇上真是折殺草民夫婦了,這是何等天大的恩旨,薛府上下蓬蓽生輝,草民夫婦感激不盡。”


    皇上先前隻看著金桂,並沒有望薛蟠一眼,知道這不過是世間平常的紈絝子弟,頭一個沒用的。心裏還感歎金桂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真是可惜。及至聽到他這麽說,方把眉頭淡淡一挑,看向薛蟠,上下打量了幾眼,心中便暗道這人身材挺拔相貌英俊,在朕麵前竟然也能從容答話,並不像傳說中那樣不堪啊。因心裏也不知為何竟泛起了一絲微妙醋意,想著這副皮相便能惑人,若再有些真本事,也難怪讓這夏家女兒傾心了。


    心裏這樣想,麵上卻絲毫不露,微笑道:“朕記得已經封了你做九品的會同大使,為何在朕麵前還自稱草民?品級雖小,倒也可以稱臣了。”


    薛蟠一愣,這才想起自己還是個九品的會同大使身份,隻是九品小官多如過江之鯽,有幾個能得如此隆恩見駕,還自稱臣子的?因忙謹慎道:“皇上天恩浩蕩,將草民破格提拔,草民卻不敢忘卻本分。”


    胡音剛落,便聽金桂笑道:“是啊皇上,一個九品官,咱們哪裏敢在聖駕前托大?您就別為難我家這口子了,滿京城的人都知道他沒什麽用,之前您傳旨覲見,我們不知道為了什麽事,唯恐什麽地方辦的不好,我家相公嚇的冷汗都濕了好幾層衣服呢。”


    倒不是金桂在皇上麵前也敢放肆,而是她上次和皇上見過一次,發現這位天子不發怒時還是很和藹的,從進殿後,她就在揣摩著皇上的臉色,見他笑意吟吟,就知道今天龍心大悅,沒有禍事臨頭。再想著皇上也是人,老是被人敬畏著大概也厭煩,倒不如在玩笑間變相誇讚一番天子盛威,或許還能收到好效果,因此這才再三思量後大膽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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