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兒對她的態度,以及柳敬之的反應,還有五姨娘的瘋言瘋語……


    一切,都能解釋通暢。


    雖說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帶在身邊,養了十來年,天天都能見著,林婉兒對她多少有些感情,連一隻養了多年的貓貓狗狗都會有感情,何況一個活生生的人?


    而且,她替真正的柳家大小姐擋了多少災難,還要替她嫁給火坑裏的病秧子?


    離開的時候,林婉兒說了一句:“我也不欠你什麽了。”


    換了身份,成為柳微,麵對各種危險,同時,她也享受身份帶來的各種福利——柳府不欠她什麽。


    柳敬之的淡漠,不再多說。


    提到林婉兒,信裏寫了這樣一句:


    “皇帝並不是外界傳的那樣,四大家族的地位,隨時可能被顛覆,在這件事上,林婉兒的眼光倒不像個女子。”


    話又說回來。


    為什麽要等到長安以後,再告訴她這些事?


    因為乳娘或說姨母,她不想她沒有選擇,等她成為了太子妃、皇後,她做出的每個決定,大多不是自己的真實想法,她必須得委曲求全。


    直到得知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才有其他選擇——一切選擇,為了自己,而不是為了柳府。


    隻要不是跟著柳敬之等人,以未來太子妃的身份前往長安,她大可不用知道這些事,畢竟,她已經放棄了那個身份。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肩頭上擔得了多重的擔子,享得了多大的福分。


    信的末尾。


    “不知凝霜是否有為你取名,微兒,他們為你取名為微,並非,微不足道,而是縫隙之中的微光。”


    “希望,你也能給芳草帶去希望。”


    “芳草是我的女兒。”


    “懷上她,不是我心甘情願之事,可始終,她是我身上的血肉。”


    “可憐她沒吃過一天奶。”


    信到此結束。


    信折疊起來。


    又將紙攤開,撕碎,碎得不能再碎,一把撒進麵前的海水之中。


    一些瞬間飄走。


    一些緩緩沉入。


    她看向木板那邊,芳草正把她的衣服和雙肩包裏的東西一一攤開,放在岸邊一塊大石頭上曬。


    瞧著芳草瘦瘦小小的模樣,耳邊似乎響起姨母的聲音。


    芳草還是她的表妹,親表妹。


    慢悠悠,走過去。


    “小草妹兒?”


    芳草望著她,愣愣的樣子:“小姐,你說什麽?”


    “以後,我就喊你小草妹兒了,你也不要叫我小姐,大小姐,知道了不?”


    “為何?”


    “出門在外,多不方便,還小姐小姐的叫,等著被土匪打劫嗎?難不成,你想嫁給土匪頭子,當個壓寨夫人?”


    “土匪!”芳草一頓緊張,四下回顧:“小姐,聽聞土匪凶殘,個個殺人不眨眼……”


    “小姐?”


    “哦……那叫什麽啊?”


    “小字去了。”


    “姐?”芳草連忙搖頭:“不敢不敢!奴婢豈敢這樣稱呼小……你,太放肆了,若是給……”


    忽然,芳草沒了聲兒。


    芳草左右張望,起身,岸邊跑了個邊,最後跟兔子一樣紅著眼,走到她麵前:“小姐,其他人……真的都……都死了嗎?”


    不待她開口。


    隻聽見“哇——”的一大聲。


    芳草癱坐在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她嘴角直抽抽。


    哎喲我的天……芳草這反應力。


    等衣物幹得差不多了,兩人啃著海水浸泡過的牛肉幹,一邊朝著林子裏去。


    總得找先找著個人,問一問去長安的路。


    哪怕那個人是個土匪頭子。


    此時,此刻。


    距此一個山頭兩個山頭三個山頭遠的地方。


    一片青蔥密林。


    清風徐徐。


    樹枝搖曳,風兒摩挲葉尖,林子裏陣陣窸窣聲響,偶然間,一兩隻青鳥越過,一兩聲清脆鳥鳴。


    林間一白袍男子,眼神隨那青鳥而去。


    “公子。”


    白袍男子轉過身來。


    一男子黑衣勁服打扮,手持長劍,他將手中的白鴿朝前一送。


    鴿子腿上綁著一支細棍。


    取出細棍內夾帶的紙條,遞給白袍男子。


    白袍男子卻沒接,看了眼紙條上的汙穢。


    “念。”


    黑衣男單手展開紙條,瞧了眼,紙條不過兩指寬長,用極細小的字,寫上了數百字,僅僅看了一眼,男子臉色已經相當難看:“遭了!”


    黑衣男將長劍和鴿子一同夾在腋下,撐開紙條,把紙條內容轉向白袍男子。


    後者眼神上下來回一掃,不由緊皺眉心,眉中擠出一道不深不淺的褶子,尤為突兀。


    倒吸一口涼氣。


    手握成拳。


    徒然轉身,他將染上怒氣的麵容轉向林子深處。


    注意到白袍男子的神情變化,頓時,黑衣男心下一緊。


    一向淡然的公子,竟如此勃然大怒。


    隻怪,他們還是晚了一步。


    不,不止一步。


    從長安到此,一路狂奔,他們已經趕數日,隻不過休整一夜,就這一夜而已……那些人居然毀了柳府三艘船!


    紙條上寫得詳細。


    昨日夜深之時,十來艘尖頭船,上百名一流刺客,襲擊柳府護送太子妃前往長安的花船,船中太子妃所住牡丹閣,蜂窩般插著幾百隻利箭,牡丹閣內無人,隔壁房死一女子,經辨,非柳家嫡女,宮中張管事中箭,斃命,柳府柳敬之中箭,墜入麗河,船上女眷皆亡,偶有跳河者,利箭追殺之,後主船擊毀,沉之。


    黑衣男喉嚨發緊,輕聲試問:“公子,我們?”


    “無法確定她到底……”一時間,白袍男子說不出那個字來。


    “公子,她……怕是凶多吉少。”


    幾息過後,白袍男子不過“嗯”了一聲。


    這個時候,不遠處,一身穿青衣的小個子,跟兔子一樣,一蹦一跳,蹦噠到兩人麵前,他額頭上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小個子笑嘻嘻說道:“找到路了!”


    黑衣男給小個子眨了下眼。


    不湊巧,小個子恰好側身,胖乎乎的手指指向前麵一個山頭,他帶著喘息說道:“那邊,過了那個山頭,再翻過一個山頭,咱們就能看見麗河了!再往西邊去,一路往上,一天功夫,保準能趕到南潯碼頭!”


    沒人搭理他。


    小個子瞅了瞅兩人,盯著白袍男子:“公子,你是不是中暑了?”


    白袍男子看了眼鴿子:“放了。”


    說罷,白袍男子朝前走去。


    嘴張張合合幾番,黑衣男還是開口問道:“公子,眼下,我們去哪兒?”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白袍男子漸行漸遠。


    小個子覺得氣氛不對,不敢直接跟上去,等黑衣男把紙條塞回鴿子腿上,他才悄悄咪咪問一句:“誰的屍體?”


    黑衣男瞥他一眼,麵無表情說道:“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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