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李三娘子的話,朱拂曉笑而不語,隻是拿過毛巾靜靜的擦拭著麵孔。


    幾個月的生活,朱拂曉身軀壯碩,整個人少了幾分書生氣,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有鐵血廝殺,還有對於人命的慈悲,還有幾分冷酷無情。


    “這就是一個人吃人的世界。”朱拂曉拿起戰袍,然後走出了大營。


    伴隨著年關將近,天氣越來越冷,邊境爆發的衝突也越加頻繁。


    “聽人說前些日子突厥人跑去內地打秋風了,掠了十幾個村子。”三娘子跟在朱拂曉身邊。


    “突厥不是已經投靠我大隋,與我大隋一道去攻打高麗嗎?怎麽還敢如此放肆?”朱拂曉心頭不解。


    “就是因為投靠了我大隋,所以才如此放肆。”李秀寧意味深長的道:“朝廷中的諸公可不會因為一群賤民,而與突厥翻臉的。隻要突厥沒有攻城拔寨,朝中諸公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去選擇容忍。”


    朱拂曉沒有說話,隻是穿戴好殘破盔甲,然後擦拭著腰間染血的腰帶。


    白五拿著一隻羊腿,笑眯眯的自遠處走來:“兄弟,來一隻羊腿?”


    “我早晨不喜歡吃油膩。”朱拂曉頭也不抬的道。


    幾個月的同袍之誼,朱拂曉與白五之間早就沒有了往日裏生分,雙方之間熟悉的不能再熟。


    “那可惜了。”白五搖了搖頭,然後拍拍朱拂曉肩膀:“我說小子,你現在軍功累積足夠了,要不了多久兵部調令就會下來,到時候你小子就可以脫離這火坑了。你小子出去後,可千萬莫要忘記兄弟我,找個機會將哥哥我拽出去。”


    說到這裏,白五一雙眼睛左右打量,然後看著朱拂曉:“尚書公楊素欺人太甚,要不是兵部大佬在上麵護著,隻怕咱們與薛將軍隻能去落草為寇了。多虧張須駝老將的牌子在上麵扛著,否則咱們兄弟的命早就被埋葬在這絞肉場了。”


    大戰爆發,幾十萬人的征戰,就算你武道修為再高,也唯有殞命的下場。


    這就是天子之劍。


    “兄長求我,還不如去求李建業,他可是關隴世家的嫡傳子弟。”朱拂曉嘀咕了句。


    李建業是三娘子的化名。


    “李家雖然是關隴門閥中的一員,但也未必敢得罪尚書公楊素。尤其如今楊素位極人臣,可不是那麽好惹的。”白五搖了搖頭。


    “上馬!”大將軍薛已自大帳內走出,一聲呼哨過後,眾人紛紛登臨戰馬,然後笑著奔向遠方。


    眾人出了大營,日常巡邏,巡視著遼水河岸。


    去大營五十裏,忽然隻聽遠方傳來一道嘈雜聲,婦人的哭喊、馬蹄嘶鳴、狼哭鬼嚎般的吼叫,穿過曠野遙遙傳來。


    “莫不是高麗入了村子?我記得那邊是劉家村。”薛已聽著遠方動靜,然後一催胯下戰馬,卷起道道煙塵,消失在了場中,身形已經遠去。


    戰馬遠去,消失在了天邊。


    距離村莊還有三裏,薛已忽然勒住馬匹,然後麵色難看的站在那裏。


    遠方,五千突厥士兵在策馬奔馳,不斷狂笑,吹著口哨,在村莊內不斷奔馳。


    “是突厥人。”朱拂曉馬匹停在了薛已的身邊。


    他沒有腦殘到說出去阻止的話。一支五十人的隊伍,怎麽能阻止得了五千人?


    “還是回去上報,請大將軍出麵問責。”朱拂曉看向薛已。


    “沒用。這一幕咱們兄弟看了十年,朝廷命令突厥前來助陣,突厥受到征召而來。對於邊關村落的劫掠,乃是朝中諸公默許的,隻要突厥沒有大肆殺戮,朝堂上的那群泥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


    朱拂曉聞言默然,萬萬想不到竟然會有這種事情。


    但實際一想,卻也覺得正常。為何?


    你見過富人匯去維護窮人的利益嗎?


    隻要各大世家的根基不會受到損害,普通百姓的死活、過的好壞,管那些世家什麽事情?


    人家又不是救世主?


    朱拂攥著馬鞭,抬起頭看向遠方,眼神裏露出一抹悵然:“就這麽眼睜睜的看著?”


    “不然呢?一旦惹出衝突,突厥借題發揮,兵部問責下來,可不是你我能承擔的。再者說,那可是五千人大軍,可不是咱們光憑一腔熱血就能戰勝的。”薛已麵無表情,聲音裏充滿了平靜,他在邊關摸爬滾打十多年,這一幕早就司空見慣。


    或許當年初見這一幕的時候,他也曾經熱血沸騰,也曾經想過為民除害,解救萬民於水火之中,可殘酷的現實給他狠狠的上了一課。


    他不過是一個麵對尚書府,隻能苟延殘喘,縮在邊關大營的喪家之犬罷了。


    他的女兒還在尚書府,他的妻子也在尚書府內。


    “走吧!”薛已調轉馬頭,然後疾馳離去,卷起道道煙塵。


    朱拂曉看了三娘子一眼,三娘子搖了搖頭,一抽朱拂曉腳下的馬匹,然後一群人消失在了天邊。


    事實證明,朱拂曉命運泥板測算的準確無誤,沒有絲毫的誤差。


    十八日時間匆匆即逝


    這一日黑夜,朱拂曉站在冷冽的寒風中,身前篝火熊熊,照亮了整個大營。


    冷冽的寒風就像是刀子般,滑過朱拂曉身上的熊皮,吹得熊皮上的毛發不斷作響。


    時間在一點點流淌,天空中彎彎的月亮,就像是一個月牙。


    “在想什麽?”三娘子來到朱拂曉身邊,目光裏充滿了笑容,臉上浮現出兩個大梨渦。


    朱拂曉搖了搖頭,他在等一個消息,一個他期盼了很久的消息。


    “我在想,什麽時候可以回去,小妹必然是已經很想我了。我答應過父親,要好好的照顧她,將她一直帶在身邊好生照料,可是我沒有做到。”朱拂曉當然不會回答三娘子的話。


    三娘子聞言不語,隻是靜靜站在朱拂曉身邊,過了一會才道:“你放心,我會托人去照看她的。”


    朱拂曉點點頭。


    就在二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的時候,忽然天邊鐵蹄聲響,一道急促的嘶吼,劃破了寧靜的黑夜。


    “報~報~”馬蹄聲響,由遠及近傳來:“高麗過河了!高麗大軍過河了,想要偷襲我大隋大營。”


    “轟~”


    騎兵剛剛自哨兵營前奔馳而過,接著遠方大地震顫,卷起了道道的轟鳴聲,似有千軍萬馬奔馳而來,地麵上砂礫在不斷震動。


    斥候跑的速度很快,可是那騎兵大軍的速度也同樣很快。


    “快上馬!”白五自大營內衝出,聲音裏充滿了急促,對著朱拂曉喊了一聲。


    高麗大軍來襲營,絕不是他們這五十個前哨營能阻擋的。


    跑!


    麵對高麗大軍,除了逃跑,而且還要比高麗大軍跑得快外,沒有任何辦法。


    “上馬!”三娘子麵色冷峻,牽著朱拂曉的手,然後二人齊齊上馬。


    “走!”


    薛已此時已經翻身上馬,遙遙的看著黑夜中那一道道潮流,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沒有人會傻到在這個時候螳臂當車。


    高麗大軍絕不是眾人能招惹得起的!


    前哨營向大本營奔馳而去,後方高麗大軍緊追不舍。


    想走,已經遲了!


    高麗既然想要夜襲大隋營地,又豈會沒有準備?怎麽會對眼前的各路哨兵大營沒有防備?


    眾人才奔出五裏地,朱拂曉一雙眼睛掃過前方山林,忽然眉頭一皺,在那山林內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大批隱匿的生命磁場。


    “前方有埋伏!”朱拂曉心中閃過這個念頭,一時間心中念頭左右起伏不定,眼神裏露出了一抹凝重之色。


    該不該出聲提醒?


    此地距離那叢林尚且還有裏許,就連大高手薛已都沒有察覺到密林內的埋伏,他要是出聲提醒,豈非暴露了自家的本事?


    可是看著身邊那一條條活生生的生命,那一張張緊張的麵孔,他記得身邊那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曾經替自己擋過一刀。左邊那個大叔,也為了讓自己逃命,將戰馬先給了自己。


    同袍之情啊!


    “大將軍,高麗忽然襲營,斷不可沒有任何準備,前方或許有埋伏。”朱拂曉開口提醒了一句。


    薛已策馬狂奔,耳邊呼嘯卷起,聽聞朱拂曉的話,不由得哈哈大笑:“朱公子,你卻是不知,咱們各大哨兵營將高麗所有能偷襲的關卡,盡數都牢牢監控住。任憑那高麗大軍在如何準備,也絕不會出現在咱們的後方。”


    “是嗎?”朱拂曉心中稍安,或許朝廷早就聽聞高麗要偷襲大營,所以暗中設了埋伏也說不定。


    沒準前方是自己的人。


    “轟~”馬蹄聲響,老馬識途,徑直衝入了密林內,然後接著便是鋪天蓋地的箭矢聲響鳥雀驚飛,一道道慘叫劃破密林。


    “小心!”


    三娘子直接縱身躍起,自馬上跳開,直接撲在了朱拂曉的身上,二人猶若是狸貓般滾下了戰馬。


    這一切發生的實在是太快,近乎於電光火石之間,襲擊便已經開始了。


    來到大營幾個月,一直都是朱拂曉襲擊別人,這一次他終於知道被人攢射的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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