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足在走廊的出口,越水懊悔著自己沒有早點出門,或在房間裏多停留半分鍾。


    但現在懊悔也已經遲了,


    她轉過頭,“老師……”


    一半月光,一半燈光,在她單薄的外套上分明地交接著。


    “亞美想去附近的澡堂,讓明香裏小姐帶路過去了。”


    “果然……”


    瀧野關上房裏的燈,“越水不去嗎?”


    “我打算遲點再過去。”


    “原來如此,現在是要出門嗎?”


    “嗯……”


    越水轉了過去,又攏了攏身上披著的外套,“時間還早,我想一·個·人隨便走走。”


    “是嗎,路上小心。”


    瀧野走出房間,帶上房門,拿出鑰匙準備鎖上,“陌生的地方,不要離開得太遠。”


    “我知道了。”


    越水背對著點了下頭,“那我就先出門了。”


    “嗯。”


    隻是剛走出幾步,瀧野也跟了過來。


    “我也準備在附近隨便走走。”


    “是嗎……”


    越水隻好稍微放慢腳步。


    兩人一起離開後院,又一起走出了旅館,選擇了同一個方向。


    月光照亮了白色的水泥路,並肩行走片刻,他們在某個路口同時轉彎,又都停了下來。


    “……”


    瀧野皺起了眉。


    這條小路,他在下午就已經來回走過一遍了。


    “這個時間,越水打算自己一個人去海邊嗎?”


    “……”


    她咬了咬嘴唇,心裏更加懊悔。


    自己也好,老師也好,為什麽偏偏要在那個時候出門呢?


    ......


    嘩——嘩——


    潮來潮又去。


    來時淹沒沙灘,去時撫平一切痕跡。每次都一樣,每次又都不一樣,平波轉出千重浪。


    月光之下,前後相隨的兩行腳印一邊出現,一邊消失著。


    “原來這裏還有別人……”


    借著月光,瀧野看見前麵的海灘上,坐著兩個依偎在一起的人。更遠一些的地方,似乎也有幾道或徘徊或佇立的身影。


    選擇在夜裏來到海邊的人,不隻是他們兩個。


    “嗯。”


    越水跟在他身旁,稍微落後半步,隻看了一眼就不再理會。


    瀧野扭頭看了看她,“果然還是讓越水一個人待著,會比較好嗎?”


    “……”


    她腦袋一低,沒有回答。


    這是她剛才的期望,現在卻又有些舍不得了。


    因為不安,她想一個人待著;因為不安,她不想隻是一個人待著。


    “越水一直沒什麽精神……”


    瀧野不再往前,往岸上走了幾步,在潮水淹不到的地方坐了下來,“是還在在意下午的事情嗎?”


    她在原地望著他,猶豫著要不要過去。


    “沒有。”


    “是嗎。”


    瀧野抬頭望向天空,月亮孤零零地掛著,周圍見不到一絲雲朵。


    “那越水也不用跟著我了,自己隨意吧。”


    他在身旁隨手一抓,幹燥的細沙難以握住,不斷從指間溜走,重新落回沙灘。


    “但是,不可以下水——就算越水已經換好泳衣了,現在也不能去海裏。”


    她手一緊,揪住了外套的下擺。單薄的外套之下,是她今天換下又穿上的比基尼。


    “夜裏的大海,實在太危險了。”


    “我知道了,老師。”


    回頭望,她身後的腳印已經被海水完全抹平。踩著海與岸的交界線,越水選擇繼續往前。


    “也不要離開我的視線範圍。”


    “……”


    她腳步一頓,身體不自覺地放鬆下來。


    “嗯。”


    在瀧野的注視下,她沒再往前一步,在潮濕的沙灘上坐了下來。


    潮水上湧,在她身上激起波浪,但不能推動她分毫;潮水退下,濕透的下擺隨波而去,又被餘下的部分拉扯,攤開在沙上。


    隔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兩人各朝一邊,望著各自的明月不言不語。


    直到第三個人走到他們中間。


    “從剛才起,就很在意了……莫非你是一個人?”


    越水扭頭看了一眼,沒有理會。


    “很漂亮吧,月光下的日本海。”


    那人對冷落視而不見,反而在她身邊坐了下來,“遇到煩心事的時候,我也總是會到這邊來呢。”


    “高爾基說,世界上最寬闊的就是大海,比大海更寬闊的是天空,不過也還有人的心靈,比大海和天空都要寬廣……”


    他的視線從海麵移到她的臉上,“但是,我沒辦法完全認同這句話。”


    “大海會容納和消化一切,但人的心靈,卻是會因為一些細小的事情而閉塞的。”


    潮水正好退去,他在平整的沙麵上劃了幾個字,隻是字跡太醜,越水沒認出來;


    潮水又湧上來,將沙灘重新抹平。


    “我說,別鬱悶了!”


    他豎起手指,上麵還沾著沙子,“幹脆把不痛快的事情都寫出來,讓大海帶走吧——學校也好,父母也好,這家夥可是什麽煩惱都能包容、溫柔到不行的存在啊!”


    “怎麽樣?”


    他望著越水,“一次寫不完的話,我也來幫你吧。”


    “……”


    到了必須要說點什麽的時候,她才第二次望向這個一過來就喋喋不休的陌生人。


    “惡心。”


    “……”


    身旁傳來一聲輕笑。


    她扭頭看了一眼,又立即收回視線,低頭望著湧到腿邊的海浪。


    麵前多了一隻手,對她抬了抬。


    “……”


    越水張了張嘴,伸手握住,被拉著站了起來。


    “換個地方吧,要去那邊的岩洞看看嗎?”瀧野問道。


    “誒……嗯。”


    “走吧。”


    他的手剛放開一些,反而被握得更緊,接著又鬆開了,試探地掛著。


    沙沙——


    海灘上,離去的腳步聲十分急促。


    “嘁,有男朋友啊……”


    瀧野扭頭看了一眼,剛才搭訕的那個人,已經匆匆走遠了。


    “剛才那句話……”


    越水視線一抬。


    瀧野已經轉過了身,繼續往前走著。


    “大海,天空,還有人的心靈什麽的,是雨果說的。”


    ......


    撞上礁岩,海浪破碎的聲音,要比覆沒沙灘時激烈得多。


    如小山一般巨大的礁石,是此處海岸的一部分;


    巨岩底下有一個三四米高的岩洞,縱深也不過四五米,連接著另一側的海麵,洞底有一部分已經被海水淹沒了。


    瀧野和越水站在岩洞前,借著皎潔的月光,勉強能看到另一端。


    “隻是一個普通的岩洞啊……晚上也看不出什麽。”


    他望了望腳邊起伏的海浪,想要過去,必須得蹚過中間這段沒(mo)過膝蓋的海水才行。


    “回去吧。”


    “……”


    越水拉住了他。


    瀧野回過頭時,她也鬆開了手。


    趕走搭訕的人之後,她仿佛確認了什麽,話總算多了一些,隻是對他的態度也比之前收斂不少。


    “老師,我今天都還沒有到海裏玩過。”


    “話是這麽說,也不能在這個時候下海啊……太危險了。”


    瀧野看著她,許出承諾,“為了越水,明天也會早點出門的。”


    “如果是擔心有危險,那老師可以放心……”


    越水指了指身後的岩洞,繼續爭取著。


    “裏麵的海水很淺,不到半米。底下也是平坦並且固定的岩塊,還可以扶著兩邊的岩壁,不至於被海浪帶走。


    除非突然發生海嘯,否則的話,這裏不就是完全安全的地方嗎?”


    “……”


    瀧野沉默下來,因為這都是那本旅遊雜誌上提到的內容。


    而且晚上和旅館老板聊天的時候,對方也曾提到過沙灘這邊的岩洞,表示即便不會遊泳,在這塊地方也不可能遇到危險。


    與其說這裏不安全,不如說他因為不會遊泳,心裏沒什麽應對意外的底氣。


    但是……


    見他不說話,越水也沒有堅持。


    “老師不同意的話,我們就回去吧。”


    瀧野看了看隻在幾米外的岩洞,“越水帶防水袋了嗎?”


    “誒……帶了。”


    瀧野遞出手機,她怔了怔,接了過去,和自己的手機放在一起。


    “對了,看看時間……”


    嘩啦——


    他走進水裏,卻意外地發現海水並不是很涼,甚至可以說有些溫暖。


    “我先過去看看……沒問題的話,就稍微玩個半小時吧。”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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