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立是周家族人,與周掌櫃是遠親。按輩分來說,他要喚周掌櫃一聲族叔。


    他父母死得早,幾個兄弟早早就將家分了,由於是老幺,田地得到的最少,辛苦種一年糧食,還不夠糊口。


    幸虧他這位族叔心地還算不錯,看他為人老實,又肯吃苦,就讓他在周記酒樓做了跑堂,農閑的時候過來幫忙。


    就算日子再難的時候,周掌櫃也從未辭退過他。所以,在周立的心裏麵,對這位族叔是心懷感激的。


    族叔有事安排,他萬死不辭。


    今日將麻七的棺木抬進義莊後,周掌櫃想找幾人留在義莊和林道士守棺,但族人皆畏懼白日時發生的詭異,紛紛找借口理由離開。


    見此狀況,周立當即站了出來,表示自己願意守棺。同時,將幾個受過周掌櫃恩惠的年輕人痛斥了一頓。


    那幾個年輕漢子也覺得羞愧,當即應承了下來。


    周立的膽子不大,自從酒樓裏死了丁文丁武兩兄弟後,每天都一直緊繃著精神,連晚上起夜上廁所都不敢。


    幸虧新來的丁二柱膽大如虎,不懼鬼神,才讓他好好睡了幾覺。


    夜幕降臨。


    屯子裏的人家三三兩兩開始回村,萬籟俱寂,隱約隻能聽見狗吠蟲鳴之聲。


    但很快,吠聲都開始消失了。


    “哢嚓!”


    “轟隆隆!”


    隨著一聲電閃雷鳴,烏雲翻滾,夜雨嘩啦啦傾盆而下,夜色更加黑暗了。


    義莊中。


    望著擺放得密密麻麻的棺材,眾人心頭發悸。鬼知道這棺材裏會不會突然跳出一個大粽子來。


    幾個年輕漢子在義莊正屋中生了一堆火,又用火把將四周點得明亮。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內容很單調,盡是哪家的婆娘奈大屁股大之類的粗糙話語。


    饒是這樣,時間越長,眾人越感覺心頭發慌發怵,隻盼著這夜早點過去。


    “喝口酒,暖暖身。”一位年輕漢子不知從何處變出一個酒葫蘆,分給眾人。


    “這位兄台,過來喝點酒?”周立朝著盤腿坐在雕像下的燕無病問了一句。


    可惜,對方閉目,根本不搭理他。


    三口兩口老酒下肚,一葫蘆酒很快喝完,一眾年輕漢子麵紅耳赤,酒壯人膽,倒也不那麽害怕了。


    隻是,沒點下酒菜,很快酒勁就上來,開始懨懨欲睡了。


    義莊中的火把,沒了人拾掇,開始一根根熄滅。


    “滴答!”


    “滴答!”


    昏睡中,周立隻覺脖子後麵一陣陣的冰涼,讓他打了個激靈,清醒過來。


    反手一摸,竟是一手陰寒的冷水。


    “這房頂漏水?”


    周立抬頭望去,屋頂一片黑暗,看不清楚。義莊長年就林道士一人居住,無人按期拾瓦,出現側漏倒也正常。


    他沒有多想,望了一旁熟睡的幾名年輕漢子兩眼,起身換了一個地方。


    坐下之後,許是地板陰涼,寒意倒灌,周立很快感覺有了尿意。


    “茅房在後院,要撐傘去。”


    他決定忍一忍,在這義莊中獨行,他沒這麽大膽子。再等一等,或許會有人起夜,到時候一起去。


    剛靠著柱子,閉上眼睛,一道聲音傳入了他的耳中。


    吱嘎!


    嘎吱!


    木板的聲音響起,像是門窗被大風吹動的聲音。


    可現在外麵沒有吹風啊!


    周立疑惑,掃了一眼四周,沒有發現異常,可他的心裏更加發毛了,原本喝了酒發紅的臉色開始慢慢褪色,漸漸變得蒼白。


    黑夜中,一滴滴水珠滴落地麵的聲音,在靜謐無聲黑暗中,顯得格外清晰。


    “咯!咯!咯!”


    木頭鋸合的聲音再度響起,小了很多,但卻連綿不斷。


    “聽不見!”


    “我什麽都聽不見!”


    周立嚇得顫顫發抖,既害怕,也發冷,雙手抱胸,緊緊蜷縮著,身體不斷往柱子拱去,恨不得藏進去。


    害怕歸害怕,可他又忍不住悄悄睜開眼,循著發聲的地方看去。


    恍恍惚惚中,他隻感覺房間深處,火光照不到的地方,黑暗中,一口棺材像是慢慢左右晃動。


    是麻七的棺材!


    周立閉眼,晃了晃腦袋,以為自己是眼花了。再定眼看去,隻見麻七的棺材板竟緩緩抬了起來。


    它動了!


    周立大駭,一把抓住身邊的年輕漢子,指尖用力,頓時將他痛得醒了過來。


    “你幹什麽?”身邊的年輕漢子吃痛,清醒過來,帶著睡意,怒視周立。


    可這舉動在周立看來,卻讓他無比的安心,顫抖著雙手,指著棺木,顫顫巍巍地道:“我好像看到麻七的棺材動了。”


    “一個死人的棺材怎麽會動?”年輕漢子不信,認為他是在找借口。


    兩人這麽一鬧,其他守夜的漢子也紛紛醒來。


    “一起過去看看。”有人提議。


    眾人重新點燃了火把,相互壯膽,過去一看,棺木四平八穩,一動不動。


    “別挨我。”


    幾人重新坐下,剛才被周立抓醒的年輕漢子見他還要坐在自己身邊,發出了抗議。


    “當!”


    “當!”


    二更天,梆子響起。


    “你們誰想解手?”周立實在忍不住了,訕訕一笑,被剛才這麽一嚇,他的尿意更急了。


    這句話換來了一眾人的怒視,看不起誰呢?


    “我陪你去吧。”周立的一位堂兄終是不忍心,開口答應。


    兩人取了火把,順著走廊,轉到了義莊後院。


    周立可不想去冒雨去茅房,反正下著大雨,衝進水裏,很快就不見了。


    “嘩啦啦!”


    水柱衝進了黑暗中,發出一絲絲白氣。解決完後,周立隻感覺渾身舒爽通泰。


    “七哥,我們回去吧。”扭頭轉身,準備離開。然而,他發現,自己的堂兄不見了。


    黑漆漆的走廊上,空無一人,前方像是吞噬了光線的黑洞,漆黑、幽暗,陰森,看不清道路。


    他回去了?


    周立嚇了一跳,一陣寒風吹來,讓他後背汗毛直炸,發狂一般向前逃去。


    “轉角快到了,轉過去,到大門,就可以進房間去了。”


    周立不住在心頭默念,但剛跑過轉角,定眼看去,隻見走廊漆黑幽暗,別說是門,就是一點光亮都未曾看見。


    這哪是殿前,周立記得分明,這就是殿後的走廊。


    怎麽回事,我怎麽又跑到這裏來了?


    一股寒意從他體內升起,直衝頭頂,渾身上下都起了雞皮疙瘩。


    慌亂中,周立“撲通”一跤摔倒在地。


    跌跌撞撞剛欲爬起。


    忽然。


    一股黑色的小水流突然出現在了他的眼前,很快匯聚成了一灘水漬,散發出陰森寒冷的氣息。


    周立抬頭,隻見前方,不知何時,多了一道濕漉漉的身影。


    她的頭發披散著,看不清麵容,身上穿著一身暗黃色的殮衣。殮衣破損,露出了她身體大片肌膚,像是久泡水中的皮膚,慘白得沒有任何一絲血色。


    濕漉漉的身影站在周立前丈餘緩緩停了下來,一塊長方形的石碑從她的後背輕飄飄落下,立在了兩人中間。


    周立全身簌簌發抖,牙齒止不住地打架,他看得清楚,那石碑上,模模糊糊寫了七個大字。


    【故姊丁周氏之墓】


    “鬼啊!”


    周立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不要命一般爬起,往後麵跑去。


    寂靜的夜空被打破,格外刺耳。


    “周立,發生了何事?”正殿中休息的眾人驚醒,急急忙忙向殿外走去。


    “砰!”


    剛轉到殿後走廊,殿內突然傳來一聲棺材板落地的聲響。


    “不好!”


    眾人麵色大變。


    正欲返回,突然聽到一聲厲喝,鏗鏘一聲刀劍出鞘:“何方妖孽,竟敢在爺爺麵前裝神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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