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山,黑夜將近。


    顧予陷入了沉思,這女人贈送的畫作,莫非與加入美人燈會需要的美人圖有關係?


    可這圖究竟有何特殊之處,能得到如此追捧?


    屋子裏的光線漸漸淡了下去。


    “掌燈。”女人低聲吩咐。


    話音剛落,掛在牆壁上的畫著蠟燭的畫卷,瞬間發出了柔和的光芒,屋內燈火通明。


    法術?


    顧予回過神,看向畫中燈火,比一般燭火還要明亮,如同前世中式壁燈一般。


    是畫的自帶的神通?莫非他們的畫是法寶一類的寶物?


    他看了幾眼牆壁上的畫作,感受不到任何法力的氣息,不由得心中一動,開口詢問道:“不知剛才所見畫作,是否是夫人所說京城頂尖畫師的美人圖?”


    “自然不算。”女人答道:“我畫館珍藏的頂尖美人圖,其中妙用無窮,京中不少權貴想要求一畫而不得。等貴客拿到後,自然會知道。”


    說完,女人又令兩位侍女取來一幅畫卷,道:“此畫貴客可先考慮,若得佳句,直接告訴我便是。”


    兩女來到顧予身前,緩緩展開畫卷。


    畫中,一座香火旺盛的廟中,後院銀杏樹下,一位穿著大紅嫁衣的妙齡少女呆呆坐在大石上,螓首低垂,不知在想些什麽。


    因為隻得一側麵,也看不出女子表情。


    出嫁女子出現在廟中,又不蓋紅蓋頭,難道新郎是廟中人?


    顧予詫異,仔細打量,發現這廟既非道家道觀,也非佛家佛寺,更像是民間所立祭拜神祇的廟宇。


    再細看時,這女子身材、臉旁線條,竟與之前倚欄少女有幾分相似,問道:“請問夫人,這女子莫非要嫁給廟中神祇?”


    女人訝然,似是沒想到顧予能夠猜出:“確是如此。”


    顧予眼光一凝,問道:“畫中女子是誰?”


    “她是,城隍夫人。”女人言語中頗有蕭索之意:“昔年她與父親到城隍廟中上香,乞求來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祭拜時她手腕的紅線竟無端消失,飛到了城隍雕塑腳上。”


    “來年五月無雨,旱風四起,田地中五穀麥苗黃死。鄉民愚昧,認為是城隍老爺未能娶親,發怒降罪的緣故,便將她綁了,穿上嫁衣送往城隍廟,讓她終身侍奉城隍老爺。”


    “但她住進城隍廟後,幹旱仍未緩解,源泉絕流,井水幹涸,田地顆粒無收。”


    “府衙的人請來了一位道士,這位道士說,城隍老爺是陰官,需完成祭禮才行。”


    “於是鄉民們將她綁住,在身下架起了柴木,在城隍老爺麵前點燃了火炬。”


    “她被燒死了?”顧予麵色難看。


    這個世界,佛道中人,也是參差不齊。有憂國憂民斬妖除魔的得道高人,有獨善其身一心修行的苦修士,也有貪婪自私霍亂天下的妖道淫-僧。這並不奇怪。


    可府衙中人在場,竟然視若無睹,任由愚昧鄉民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草菅人命,連最後一塊遮羞布都不要了,大梁律法禮製,竟崩塌衰敗至此。


    “沒有。”女人的聲音帶著幽冷和森寒:“許是上蒼不忍,又或是城隍見到新娘高興,火起之後不久,風雲突變,天降甘霖,滂沱大雨將火熄滅了。”


    “鄉民們高高興興回家了,沒有人發現這位城隍夫人還活著。後來,一位心細的俠士將她救了下來,但她已經被燒得如同焦炭,隻剩下最後一口氣了。”


    顧予問道:“她現在還活著嗎?”


    “活著和死了也沒什麽分別。”


    女人不願多談,問道:“貴客可有佳句?”


    顧予一時也沒想到適合的詩詞,搖頭道:“暫無頭緒。”


    女人說道:“天色已經不早,貴客不如今晚且在府中休息,明日一早,我讓侍女請貴客用餐。”


    顧予想起醉酒老頭的話,雖然不明白他口中的詭異和不祥到底是什麽,但這畫館中人看上去每一個都是人,又不像一個正常人,處處透著詭異,比到了陰宅還令人感到心悸,他不願多呆。


    先找到陰鷙公子,他戌時回來,我戌時三刻前離開即可,哪怕踩點在附近尋一間客棧。


    顧予做出了決定,出了堂屋,怨毒眼老頭已在門口等著他。


    “我認得路,自己回去就行,不勞煩老丈。”


    “夫人貴客,我等豈能無禮,還是由我送客人回去妥當。”


    怨毒眼老頭像是全程監控,顧予本還待四處打量,在他的催促下,隻得回了前院客房。


    房門砰地一聲關上,門口傳出窸窸窣窣地金屬撞擊聲,好似鎖門的聲音。


    他不會是要將我反鎖在裏麵吧?


    顧予麵色微變,猛地一拉房門,隻見那怨毒眼老頭像是雕塑一般,目無表情地站在房門口。


    他的眼神無光,帶著一股子說不清的戾氣,灼灼盯著顧予:“客人還有何事?”


    顧予道:“口幹舌燥,不知可有茶水?”


    “稍後我會為客人送來。”怨毒眼老頭點頭答應。


    但說完之後,仍一動不動地佇立在房門外,沒有絲毫離開的意思,盯著顧予問道:“客人還有事?”


    “沒了。”顧予關上門,感覺越發奇怪了。


    細細聽了一會,這次沒有傳出鎖門聲,走到了屋中圓桌前坐下。


    搜腸刮肚,原主的記憶中,確實有不少山神、土地、城隍、判官等陰間神祇的片段,但各地城隍廟都沒有城隍夫人的說法。


    顧予的思維開始發散,腦子飛快地轉了起來。


    “陰世官娶陽間人,自古從未有過這樣的事。”


    “這城隍夫人如果還活著,皮膚被燒焦皸裂,除非用那惡毒的接陰送子之術,否則基本不可能再恢複。”


    “美人燈會的事幾乎都跟人皮有關係,難道這城隍夫人也跟美人燈會有關。”


    “這位東家如此熟悉這個故事,甚至知道不少人不清楚的結局,不像道聽途說而來。”


    “要麽這城隍就是她親近之人,她兩名侍女臉上的皮膚就像是貼上去的一樣,倒像是一些低劣的換皮之術導致的。莫非她們中有一名女子就是城隍夫人?”


    “不對,她故事中的那位城隍,應當是府城隍,執掌一府陰世之事,他的夫人,就算被人救出,怎麽可能給人當下人?”


    “難道這位東家,就是故事中的主角,城隍夫人?”


    這個念頭冒出,顧予自己都覺得荒誕,但如此一來,他又隱隱感覺,許多疑點都能說清楚了。


    “醉酒老頭必然知道更多情況,想要弄清楚情況,還得找他打探打探情況。”


    顧予側耳仔細聽去,門外已無呼吸聲,想是那怨毒眼老人已走,輕手輕腳走到門邊。


    剛拉開門,一股冰涼寒意從後脊直衝腦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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