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


    她十三歲。


    大雪飄飛,冰粒子打在臉上。


    她懷裏抱著年幼的弟弟躺在屍堆中,親眼看著自己的皇叔帶兵衝破城門,將從宮內逃出來的人斬於刀下。


    她靠著自己天生強烈的預感,與弟弟提前換上百姓的服飾逃過一劫。


    父皇母後不聽她的諫言,堅信皇叔不會背叛他們,最終落得江山被奪,生死不知的下場。


    直到鮮血和著雪水冰凍住了自己的頭發,亂葬崗一片漆黑,偶有野貓子發出嘶啞的叫聲。


    有野狗聞了聞她的臉,舔了舔她臉上的血腥味,隨即張開了獠牙。


    她抬起凍僵的手抓起身邊的石頭朝狗頭上猛然砸了下去。


    哇嗚。


    狗慘叫著後退,在距離她幾步遠的地方朝她汪汪直叫。


    蕭雲兒身子發著抖,天上一輪毛月亮,將大地照出一個模糊的輪廓。


    她瞪大眼睛,死死的與一群野狗對視。


    “皇姐,我害怕!”


    弟弟仰起滿是血汙的小臉緊緊的把身子縮在蕭雲兒的懷裏。


    蕭雲兒同樣緊張害怕的發抖,牙齒打顫,為了讓弟弟心安,她緊緊的摟著弟弟。


    “別怕,有姐姐在,姐姐會保護你。”


    一下子從雲端跌入到穀底,蕭雲兒內心翻江倒海,周圍的屍臭味更是讓她作嘔,滔天的恨意在心裏醞釀而成。


    之後乳母夏嬤嬤找來,帶著她們姐弟來到了鄉下。


    一路打點,曉宿夜行,風塵仆仆,終於在快花光了積蓄之前,到了遠離盛京的閩南地界。


    夏嬤嬤的家鄉位於閩南峮河縣一個叫李家村的小村子。


    村子坐落在群山合圍之中,一條小河從山中穿過,蒼山蔥鬱,百姓在此安居樂業。


    “公主,鄉下簡陋,以後就委屈你跟著奴婢在這裏生活。”


    “對外就說你們是我侄子,侄女,原來的名字是不能用了,你就改叫夏鶯,小皇子就叫,叫木棠吧。“


    來到一個山腳下,夏嬤嬤囑咐蕭雲兒。


    蕭雲兒默默的點頭,背著弟弟艱難的跟在夏嬤嬤身後,用布包裹著頭,隻餘一雙眼睛在外麵。


    她看著眼前的茫茫黑夜,心裏反而平靜下來,最起碼有了一個安身之地。


    “乳娘……不,姑姑,我記住了。”蕭雲兒話說一半立即改口。


    兩人又走了一段山路,到了半山腰上一個被籬笆圍起來的三間草房前停下,院子裏的狗察覺到有生人靠近開始狂吠。


    狗吠聲吵醒了屋子裏的男子,他披上棉衣打開堂屋的木門,抄起門口的砍刀,朝外走來。


    “誰啊,這麽晚了?”


    男子渾厚的嗓門讓站在門外正抹著額頭上的汗水的下蕭雲兒皺了下眉,連背上的弟弟都被吵醒了,嚇得趴在蕭雲兒的背上不但動彈。


    一雙小手緊緊的抓著蕭雲兒的衣服。


    夏嬤嬤安撫的看了一眼蕭雲兒,提高手裏的燈籠,“是我,娘回來了。”


    男人走到門口,一見夏嬤嬤愣住了,緊跟著皺了皺眉。


    他三歲那年,母親就拋下他走了,這一走就再也沒了音訊。


    他那時還小,隻記得自己有個娘,卻早已記不清娘長什麽樣子了。


    若說對方是來打秋風的,可自己家徒四壁,也確實沒什麽好惦記的。


    不過仔細看那婦人的容貌卻跟自己有幾分相似,他還記得母親的眉角上有一顆痣,果真跟這婦人一模一樣。


    隻是眼前這婦人的臉上多了一道指長的刀疤,身邊有跟著一個十幾歲包著頭巾的小姑娘以及一個看上去兩三歲的孩童。


    幾人風塵仆仆像是逃難而來。


    好半天他才讓開身子,打開門,雖未開口,也算是默許。


    原以為人早就死了,沒想到母子倆還有見麵的時候。


    夏嬤嬤見男子同意她們進去,似鬆了一口氣,指著蕭雲兒與蕭景麟,“這是你表妹跟表弟,有什麽話進屋說。”


    男子扭頭進屋,院子裏的狗突然衝她們狂吠,蕭雲兒有些害怕,男子停住腳嗬斥了狗幾句。


    兩條獵狗嗚嗚趴在地上,漆黑的眼睛瞪著來路不明的蕭雲兒。


    “鶯兒,累壞了吧,快把你弟弟放下來,坐下歇歇。”


    進了屋,夏嬤嬤搬來屋子裏唯一的一張椅子招呼蕭雲兒坐下。


    男子皺著眉站在門口,似乎是在等著夏嬤嬤給他一個解釋。


    但夏嬤嬤好像壓根忘了這事,直言道:“家裏有吃的沒,快給你表妹還有表弟弄點吃的來。”


    語氣有幾分疏離,母子倆像是陌生人。


    蕭雲兒也是剛剛才知道,原來夏嬤嬤在外麵還有一個兒子,她看了看夏嬤嬤又看了看站在門口的男子,沒有開口。


    “你不打算解釋一下嗎?”男子站在門口沒動,緊擰著眉心,神情陰沉。


    “九郎!”夏嬤嬤眼神抖了一下,似有難言之隱:“可以待會兒再說嗎,先給弄點吃的吧。”


    九郎掃了一眼蕭雲兒灰塵撲撲的臉,與蕭景麟稚嫩的臉龐,這次稍稍猶豫了一下,轉身走了出去。


    很快,他就從灶房裏拿來了幾個涼透了的紅薯。


    “家裏就隻有這個,你們先將就一下。”


    三四月的天氣尚有些冷,蕭雲兒凍得直打哆嗦,一路上為逃避追殺風餐露宿,手上跟腳上都生了凍瘡。


    她隻能強忍著。


    夏嬤嬤把燈籠裏的蠟燭拿出來點燃了旁邊的油燈,借著昏暗的光亮,蕭雲兒打量著屋子裏的擺設。


    她方才進來之前就大致掃了一眼,房子是很常見的農家草房,中間一個堂屋,兩邊各有兩間臥室。


    西邊還有一個雜物房,東邊是露天灶房,簷下掛著幾張各種動物的皮毛,以及院子裏的幾條凶神惡煞的狼狗。


    再看屋內,堂屋的門口麵堆放著一些農具,四周的牆壁上光禿禿的,也掛著幾張動物的皮毛,以及一把磨的光滑的弓箭。


    再就是一張木桌,可能是家裏很少來人,所以隻有一張凳子,夏嬤嬤站在旁邊,連坐的地方都沒有。


    兩邊的臥室的門被簾子給擋著,黑漆漆的看不見裏麵的擺設,這就是蕭雲兒目前所能看見的全部家當。


    夏嬤嬤見夏鶯冷的厲害身子直打哆嗦,就說要去燒些熱水進來。


    “我去。”此時九郎注意到蕭雲兒手上的凍瘡,生了惻隱之心,說完一貓腰就又出去了。


    房門有些矮,他個子太高,每次出來進去都得彎腰。


    “皇姐,這紅薯太涼了,母後說過,小孩子不能……唔……”


    蕭景麟話還未說完,夏嬤嬤看著外麵,神情就是一緊。


    蕭雲兒趕緊捂住了他的嘴,表情嚴肅道:“麟兒,你又忘了我這一路上教你的了。”


    “你再說一遍,你要叫我什麽?”


    蕭景麟瞪大著寶石般的眼睛,聲音軟糯的重新喚道:“阿姐。”


    “你還記得自己現在叫什麽嗎?”


    “夏木棠。”


    “阿姐叫什麽?”


    “夏鶯。”


    “問乳母叫什麽?”


    “姑姑!”


    “對了,以後千萬記住了,不管誰問你都要這麽說,若是你再說漏了嘴,阿姐就再也不理你了。”


    夏鶯表情嚴厲的警告道。


    實際上她的心在滴血,像是被人狠狠的撕扯著。


    蕭景麟才隻有三歲,就要經曆這些,夏鶯心裏難過萬分,看著蕭景麟乖乖聽話的樣子,她又心軟了。


    “紅薯涼了你不想吃就先不吃,困了就繼續睡吧,阿姐守著你,等睡醒了,一切就都好了。”


    “嗯,阿姐抱。”


    夏木棠伸出手,夏鶯把他抱在懷中,放在自己腿上,用手輕輕拍打著他的背,哼著母後教給她們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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