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裏昏暗無光,分不清是正午還是午夜。昏昏沉沉中,薛樺隻覺得空氣悶熱,渾身不舒服,沒睡了多久便又起來了。薛樺來到左邊的石壁上,看到牆上畫了六幅畫。每一幅畫中的小人都好像在舞劍,動作婉轉輕盈,似乎是六種古老的舞蹈。


    薛樺從未接觸過禮樂,於聲樂絲竹一竅不通。薛樺端詳了很久,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索性從地上拿起一根木棍當作寶劍,模仿著壁畫上的人練起來。可是無論如何練習,總覺招式怪異,無法理解,練了幾個時辰也沒有進展。薛樺一氣之下把木棍扔在地上,靠著牆邊坐下來。


    “木棉!”


    “小蝶,你醒啦?”


    “嗯,你今天繼續練功了嗎?”


    “嗯,可是怎麽也練不好。壁畫上畫了六個小人在跳舞,可是我又完全不懂歌舞,如何練習也不得要領。”


    “木棉,那六幅畫上是否刻有‘雲門’兩字?”


    薛樺聽了藍小蝶的話,立刻站起身來,走到壁畫前。果然,第一幅畫上刻著兩個小字“雲門”。薛樺高興地回到牆邊,對小蝶說道:“你怎麽知道?的確是刻有‘雲門’二字。”


    “這就對了,我想這套劍法可能是和‘六藝’有關。”


    “六藝?”


    “嗯,周朝時,官學要求學生掌握六種基本才能,分別是禮、樂、射、禦、書、數。你昨天練得是禮劍,今天練的是樂劍。樂指‘六樂’,分別是《雲門》《鹹池》《大韶》《大夏》《大濩》《大武》六種舞蹈。你沒有學過歌舞聲樂,所以練習起來便會覺得困難。”


    薛樺聽著小蝶溫柔悅耳的聲音緩緩傳來,覺得這是世界上最好聽的音樂,令人心馳神往。雖身處暗室,卻如醉臥百花叢中,聽燕語鶯鳴。


    薛樺微笑著,輕聲對藍小蝶說道:“小蝶,你怎麽知道得這麽多?”


    “我從小便學習這些,所以知道。對了,木棉,我有一支笛子,不如我吹奏樂曲,你跟著樂曲來練習劍招,也許會有不同。”


    “好!”薛樺騰地躍起,拾起地上的木棍,躊躇滿誌地重新走到壁畫前,將壁畫上的招式熟記於心。忽然,清雅悠揚的笛聲緩緩地傳來,如清風將花香送到麵前。薛樺頓時覺得耳聰目明,如沐春風,他跟隨著笛聲的節奏,緩緩地施展起劍招來。


    薛樺剛一出招,便覺此次與之前大有不同。之前練習劍招時,毫無頭緒,隻能胡亂揮舞,完全不得要領。這次在小蝶優雅舒緩的笛聲引導下,自己對招式的領悟大進。就好像黑暗中摸索的人,突然看到了遠處的一抹燭光。薛樺覺得渾身舒服自在。手中木棍越耍越快,劍招越練越熟。


    這一招練完,他收起木棍,高興著跑到牆邊,興奮地對小蝶說道:“小蝶,你的笛聲真好聽,我已經完全掌握第一招啦。”


    “嗯,你快去看看第二招,我再吹《鹹池》給你聽。”


    “小蝶!”


    “嗯?”


    “謝謝你!”


    “不客氣。”


    “如果我們能出去。不!我們一定可以出去,我想看看你的樣子,你有著這樣善良而溫柔的內心,我想上天也一定把你的容貌生得很美。”


    薛樺本以為會得到小蝶肯定或者謙虛掩飾的回複,但等到的卻是一陣尷尬的沉默。薛樺雙頰滾燙,頓時覺得自己又說錯了話。急忙站起身來,拾起地上的木棍,練習起來。


    藍小蝶溫柔舒緩的笛聲再次傳過來。薛樺心裏鬆了一口氣,小蝶好像並沒有生氣,也許是她比較害羞吧。於是薛樺跟著笛聲的旋律,再次翩翩起舞。


    就這樣,不到兩個時辰,薛樺掌握了左側牆壁的全部劍招。薛樺蹲在地上,昨天被采摘的仙草,今天果然又生出了一個新的枝葉,薛樺小心翼翼地摘下仙草。將仙草分作兩半,把其中的一半卷起來,剛想塞過小洞,忽然看見小蝶用兩根雪白瘦削的手指將一隻藍色的蝴蝶塞了過來。


    “給!”小蝶輕聲說道。


    “嗯,小蝶,這個給你!”


    “嗯!”


    兩人各自吃下了一半的仙草,又吸了蝴蝶沾染的花粉。一天的疲勞和饑餓頓時都消失了。


    “木棉?”


    “嗯?”


    “我們一定可以出去的吧!”


    “嗯,一定會的,我還有兩個重要的朋友,等著我去救他們。”說完薛樺走到了牆邊,挨個牆又敲了敲,還是沒有合適的突破口。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又坐回了牆邊。


    “沒關係,我們一定可以出去,到時候我們就可以相見了。”小蝶輕聲地說道。


    薛樺微微吃了一驚,旋即心中湧上一股暖流。小蝶溫柔、善良的性格中夾雜著一絲柔弱和淡淡的憂傷。起初,薛樺覺得小蝶可能涉世未深,對自己深有戒心。後來這種感覺漸漸消失了。兩個人有著同樣悲慘的身世,又同樣被山崩困於地下密室之中。同樣的遭遇拉近了兩人的心,雖然從未謀麵,但卻像相識已久的朋友一般。


    “小蝶!”


    “嗯?”


    “你不好奇我是什麽樣的人嗎?”


    “嘿嘿,我想你一定和我一樣,是一個善良的人。”


    “嗯。”


    “你的武學天賦極高,我從未見過你這樣的武學天才,可以在這麽短時間內,就掌握這麽艱難的劍招。你待人真誠,又常常為別人考慮,隻是有時候有一點點嘴貧。”


    “嗯。”


    “所以啊,如果我們逃出生天,我還真的有點好奇你的模樣呢!”


    薛樺聽著小蝶的話,頓時知道了拉近兩人內心的,其實是兩個人心中都有著共同的價值,那便是與人為善。雖然各自有各自的追求,各自有各自的目標,他們或者身背血海深仇,需要學習上乘的武功,或者銳意進取,希望得到更高的名望。但是,在他們心底,善良永遠是最最重要的事情,是永遠不可觸碰的底線。正是這種相同的想法,讓兩個人在心底對彼此產生最深的認同。


    薛樺將頭枕在牆壁上,嘴裏仙草美味的湯汁順著牙齒流到舌頭上,這幾日被折磨的內心,有了些許的寬慰。也許一切冥冥中自有天意吧。薛樺覺得累了,閉上了雙眼,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被困於密室的第三天,薛樺早早爬了起來,拾起地上的木棍,照著右側牆壁的劍招練習起來。右側的牆壁上雕刻著五個持劍揮舞的小人。小人似乎將劍作弓,或三箭齊發,向天仰射雕,或力道方正,滿弦如風帆,風姿颯爽,形態各異。薛樺少時曾於師兄們的馬背之上簡單學習過一些弓箭之術,因此練習起來不似昨日那般艱難。


    薛樺練習起來,不禁懷念起幼時五個師兄教他射箭的情景,雖然很快便掌握了右側石壁上的劍招,但心中仍是不快。薛樺將木棍扔在地上,靠在牆壁上。


    “小蝶!”薛樺輕聲叫道。石壁那邊一陣沉默,薛樺不禁奇怪道,難道小蝶還未睡醒嗎?


    “小蝶?”薛樺再次輕聲地叫道。


    也許小蝶真的沒醒,但薛樺總覺得怪怪的,小蝶好像在刻意躲避自己,難道是因為昨天兩人聊得太過熟絡,小蝶想刻意和自己保持距離嗎?不知道為什麽,薛樺的心中一陣酸楚。


    薛樺又憂心著喜喜和樹婆婆的安危,師父交給自己的任務還沒有完成,自己卻被困在這暗無天日的密室當中,也無暇多顧及小蝶的感受。


    他撿起地上的木棍,對著牆壁又揮舞起來。他苦悶鬱結於心,形疲累滯於外。左肩的傷勢尚未恢複,練習劍招時用力過度,左臂猛地一揮,左肩傷口處的肌肉似乎再次撕裂。


    薛樺疼痛難忍,躺在地上咬緊牙關,不住地翻滾。他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不斷地流下,卻仍舊緊緊咬住嘴唇,不發出聲音。但是傷口處實在太過疼痛,雖然薛樺意誌堅強,但仍然忍不住輕聲呻吟起來。


    薛樺扯下衣服的一角,包在左臂上,支撐著靠在石壁上。他強忍了一會兒,瞥見地上的仙草又長出新的葉子,想起今天小蝶還沒有吃東西。薛樺咬緊牙關,爬到仙草麵前,摘下仙草分為兩半,又爬回到牆邊。用微弱的聲音說道:“小蝶!”


    “小蝶?”


    “怎麽了嘛?”小蝶的聲音傳過來,似乎有一絲不耐煩。


    “給!”薛樺將一半的仙草送了過去。他以為小蝶會馬上把蝴蝶塞過來,但是等了一會兒,小蝶才將蝴蝶送過小洞。


    薛樺吃著手中的一半仙草,本想張口問些什麽,但一想小蝶今天也許不開心,有著那樣淒慘身世的女孩,又怎能開心起來呢?如果自己多嘴,可能惹得她更不開心。


    而且薛樺總覺得小蝶對自己,並不像自己對她那樣傾心,也許自己不夠優秀,不能贏得她的青睞。所以雖然小蝶對他溫柔體貼,但終究隻是對他同困於密室的同情和關懷,是她的善良使然。也許她對每個人都是這樣的。


    薛樺心中充滿了酸楚,自己原本是中原武林第一大莊的公子,受到姐姐和師兄們的疼愛。將來繼承山莊,成為像父親那樣被人敬仰的大俠。但是轉眼,一切都消散如煙。如果不是如善師父救了他的性命,十二年前,他早就成了慕容一劍的劍下之鬼了。


    喜喜雖然隻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但天真爛漫,未經汙濁塵世的汙染,是真心實意地幫助自己,對自己好。而至於樹婆婆前輩,雖然不知道她為何於自己危難之時,仗義相救,甚至不惜得罪巨樹村全村。但她的這份恩情,也值得自己傾盡一生來報答。她們兩人目前生死不明,自己卻於這山洞中戚戚於內心私情,確是太過小氣了。


    想到這裏,薛樺握緊右拳,下定決心練好石壁上刻錄的神功,早日衝出這密室,救出喜喜和樹婆婆。


    第四天薛樺醒來的時候,仍然覺得昨天拉傷的右肩還在隱隱作痛,但是他的內心無比堅定,他拾起地上木棍,對著後麵牆壁上的壁畫練習起來。牆壁上雕刻了五個舞劍的小人。小人似乎以劍為馬,縱馬馳騁,禦劍遨遊於天際一般。


    以前傲雪五英常常將薛樺抱在馬背上玩耍,所以薛樺於禦馬之術也並不陌生,幾個時辰之內就完全掌握了後麵石壁上的全部劍招。隻是接連幾日拚命地練習,加上內心焦急,原本未愈的傷口更加疼了。薛樺靠在石壁上,不住地呻吟。


    過了好久,也許是已經適應了傷痛,他不覺得那麽痛了。他摘下新長出的仙草,分了一半,從小洞塞了過去。


    過了一會兒,小洞那邊塞了一隻蝴蝶過來。薛樺的傷口還在疼痛,今天,他和小蝶一句話也沒說,小蝶也沒有主動跟他說話。也許,她還在不開心吧。她是否開心,她是否關心自己,青睞自己,或者是否對自己有一點點好感,都已經不重要了。他隻想練好武功,早日衝破石壁,去解救自己的朋友。


    所以,即使他很想問小蝶為什麽突然對他冷漠,突然不開心,但是話到嘴邊,又被他咽了回去。他想,就這樣保持沉默,將來如果有機會,還可以做很好的朋友;如果沒機會,就這樣,又有什麽關係呢?對比生命中那些重要的人,這一點微微受傷的自尊心,又算得了什麽呢?自己已經失去了太多,這個世界上有著太多美好的事物,屬不屬於他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要更加努力,去保護那些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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