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亦雄越追便越覺得這條小路奇特無比。此地草長過膝,明明沒路,卻隱隱有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埋沒在草叢之中。小路向著夕陽的方向一路延伸,兩旁星星點點綴著顏色淡雅的小花,或純白如雪,一襲縞素之裝,或殘黃如菊,盡染深秋之景。遠方有一對山峰,如同門的兩扇,微微張開。由近及遠,皆是一派寧靜肅殺的安詳景色。看罷令人神情肅然,不泣而悲。


    桂亦雄快馬加鞭,一炷香的工夫便到了羅生山的腳下。隻見在山腳下立著一塊石碑。上書“仙魂居”三字。待過了羅生山,再往前去,忽然間豁然開朗,眼前的景色一下子寬闊起來,四周皆是圓圈狀的高高低低的梯田。隻是梯田上排列著大大小小的墳塋。


    墳塋或大或小,石碑或新或殘,星羅棋布,漫山遍野,足有幾千個。桂亦雄勒住韁繩,一眼望去,便看見一個身著白衣的神仙似的少女伏在一處新墳上哭泣。待細看時,少女不是藍蘭,還能是誰?桂亦雄連著施展了幾個白骨哀·鬼影重重,刹那間便到了藍蘭身邊。


    他一把抓起藍蘭的手,隻見藍蘭的臉早已被淚水淹沒,如同暴雨傾盆而下,劈劈啪啪地打在一朵嬌弱的梨花上。那哭聲聲震長空,哀慟不絕,直震得桂亦雄胸肋俱碎,心中又痛又惱,又悲又苦,不覺也跟著藍蘭哭了起來。


    他見藍蘭身嬌體弱,氣喘籲籲,心神俱疲,比之聖女洗禮大典還纖弱三分。而她的腹部早已恢複先前模樣,鮮紅的血還在沿著白皙的腿滴滴落下。分明藍蘭剛才已經分娩。桂亦雄四下張望,並未看到有任何嬰兒的跡象,也沒有聽到嬰兒的啼哭。他劇烈地搖晃著藍蘭的肩膀,情緒十分激烈地問道:“孩子呢?”


    藍蘭一聽桂亦雄問她孩子的事,臉上突然間現出一副驚雷般的暴怒。她對著桂亦雄的臉上啐了一口,嘶吼道:“我永遠不會讓你見到我的女兒。”接著她拚命地甩開桂亦雄的手,再一把抓住他的頭發,按著他的頭,讓他在墓碑前跪下。


    桂亦雄斜眼一看墓碑,隻見上書“愛子金蛇派少主段夢之墓”。這一行字猶如晴天霹靂一般,劈頭蓋臉砸得桂亦雄魂飛魄散。他又向其他墓碑上瞥了一眼,隻見附近的墓碑上都是金蛇派曆代先祖的墳塋,方知此地乃五仙教的墓地。想來定是當日金蛇派搶了段夢屍體,後來便安葬在這裏。隻是這十個月來,他與藍蘭隱居撫仙湖畔,人跡不至,藍蘭是如何找到這等偏遠地方來的?


    正在桂亦雄百思不得其解之時,藍蘭的小拳頭便如雨點般砸在桂亦雄的背上臉上。她一邊哭,一邊打,一邊罵。不住地質問桂亦雄為何不告訴他段夢的死訊,為何要一直欺騙她,還傷害她?


    桂亦雄一來心中有愧,二來憐惜藍蘭身體虛弱,便一聲不響,悶在原地,把一切都承擔下來。言語之中,他發現藍蘭已經知道了一切,心想她一定是見過了其他人。而他們的女兒也一定是在那個人的手裏。想到不久前發現小屋有外人來過的痕跡,他不禁後悔不迭。


    藍蘭死命地捶打著桂亦雄,但她身嬌體弱,又無武功,所以拳頭打在桂亦雄身上,他也不覺得很痛。隻是藍蘭聲淚俱下,惹得他十分煩惱。誰知藍蘭打得累了,竟然一頭撞在段夢的墓碑上,抱著墓碑大哭起來。


    桂亦雄見她頭上已有血跡,十分心疼地去攙扶她。誰知藍蘭揮手便向桂亦雄的臉上打去,桂亦雄急忙躲閃,卻不料藍蘭的手將桂亦雄擋在側臉上的頭發撩開,露出了他臉上那條從顴骨直到嘴角的疤痕。


    那條疤痕藍蘭並非第一次見到,隻是想起這個男人之前對她的侮辱和欺騙,她的腹中生出一股又苦又酸的水,堵在心口,惹得她不住地幹嘔。桂亦雄伸手摸了摸臉上的傷疤,隻覺得上麵火辣辣的。他的自尊心在一瞬間被擊潰了。他歇斯底裏地抓住藍蘭的雙手,發瘋似地看著她。


    誰知藍蘭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把甩開桂亦雄的手。冷冷地說了一句:“真惡心。”


    在過去的十個月中,桂亦雄無時無刻不在自己的心底去描繪那樣一副幸福的圖景。在那個烏托邦的世界裏,隻有他和藍蘭,兩個人相依為命地生活著。那個圖景就像是一塊香甜的糕點,還未吃進嘴裏,隻是眼巴巴地看著,就已經能感受到它的香甜。盡管,他深深地知道那糕點的最內層,是欺騙和傷害。有一天,當他嚐盡了所有的幸福,那罪惡的本質終將原原本本地呈現在藍蘭的麵前。一切


    都將成為泡影。


    可即使這是一場毫無可能的夢幻,這十個月的生活中,桂亦雄還是竭盡自己的權利去維護著。他為它殫精竭慮,小心翼翼,用上了所有的愛護和關心,將這個夢幻的外表修飾得那樣的厚密,那樣的完滿。可當真正的暴風雨來臨時,那如夢的泡影,隻需要藍蘭簡簡單單的一句真惡心,便碎得七零八落,像一個笑話。


    原本在桂亦雄眼中的光明一下子消失了。他像是被抽離了靈魂的野鬼,呆呆地看著前麵,眼神空洞而黯淡。過了良久,桂亦雄的眼珠才動了兩動,他神情悲戚地向藍蘭問道:“我一刻都不曾出現在你的世界裏麽?”


    藍蘭冷笑了兩聲,回道:“一刻都不曾。”


    接著,藍蘭站起身來,向遠方憂心忡忡地望了望,似在遙望什麽人似的,接著,她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容,但轉而又十分悲戚地轉過頭,癡癡地看著段夢的墳。突然間,她嗚嗷一聲,如同哀嚎的大雁一般,狠狠一頭撞在了段夢的墓碑上。桂亦雄急忙起身阻攔,卻仍晚了兩步,他將藍蘭抱在懷裏,卻發現藍蘭已經仙逝了。


    有人說,那天的天空黑沉沉的,後來下了一場瓢潑大雨,一直下到深夜。


    “死在夢郎的墓前,真是便宜了那個狐狸精。還好那一日她的婢女胡仙萍抱走了她的女兒,如今竟生得這般如花似玉,比狐狸精年輕的時候還要美豔三分。”說著,王心碧一把抓起桂亦雄的胸口,麵目猙獰地說道:“當年如果不是我給你下了春藥,你恐怕連狐狸精的手都碰不到。我不僅成全了你,讓你如願以償,你非但不感激我,還破壞我和夢郎的好事。現在,我要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說著,王心碧一把衝過去,抓住小蝶的頭發,一直拖到桂亦雄的麵前。小蝶滿眼幽怨地看著桂亦雄,她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這個十惡不赦的鬼王竟然是自己的親生父親。桂亦雄看著小蝶滿臉厭惡的表情,非但沒有氣惱,反而露出了父親般慈祥的笑容。他執掌鬼域十九年,平日裏過得都是打打殺殺的血腥日子,手起刀落,從未有一點人的情感。如今看見自己的親生女兒就在自己的眼前,而且與愛妻的眉眼如此相似,早已幹涸的內心如同淋了一場久旱之後的甘露,說不出的溫暖暢快。


    他艱難地抬起自己的左手,搭在小蝶的肩膀上,溫柔地說道:“孩子,爹爹從出生便一直被人誤解,背了一輩子的罵名。可我從不在乎,因為這一十九年,爹爹從未殺過一個無辜的人。爹爹所殺之人,皆是奸丨淫擄掠,大奸大惡之人。他們或三五成群,魚肉鄉裏,或嘯聚山林,打家劫舍。爹爹從小受瘋娘影響,對壞人下手未免重了些,有時剖心挖肝,食人血髓,也是一時興起。但爹爹這些年從未殺過一個無辜之人。細細想來,唯獨愧對薛樺,鐵梨花夫婦。”


    說道這裏,桂亦雄向薛樺望了望,又看了看小蝶,繼續說道:“但,那也是事出有因,而且我並未直接傷害於她。”說到這裏,桂亦雄的身體突然劇烈的搖晃,咳出許多血來。


    小蝶也被他的話打動了。她急忙攙扶了一把桂亦雄,問道:“那張姊姊,李姊姊和皮皮他們真的都不是你殺的嗎?”


    桂亦雄的臉上顯出真誠的表情,神情堅定地搖了搖頭。


    小蝶又把臉轉向了王心碧,她滿麵怒容,死盯著她的眼睛。王心碧哎呦一聲,伸手捧住小蝶的臉,笑道:“幹嘛這麽生氣?不就是幾十條賤命。當年我父親因為藍蘭的背叛而羞憤自殺,那些廢物沒有一個站出來。這些年我非但沒有追究他們的責任,反倒讓他們在白虹山莊的蔭蔽下活的這麽好,已經是天大的造化了。如今我隨手收拾了他們,一來讓他們還了當年見死不救的孽債,二來嫁禍給桂亦雄,讓你們互相廝殺。如今看來,這未來的女婿還真是厲害呢?竟然能把這老鬼頭打得遍體鱗傷,省了我許多麻煩。你說,他們是不是死得很值啊!”


    藍小蝶做夢也想不到傷害自己同門的,竟然是那個平日裏溫柔體貼,如母親一般疼愛著他們的王娘王心碧。她那一身樸素平實的外表之下,竟然掩藏著如此不堪的過去和肮髒的靈魂。平日裏,無論有多少心事,小蝶都毫無保留地向她傾訴。她就像她的母親一樣,給予她最大的溫暖。可現在,眼前的王娘仿佛是換了一個人一樣,變成了一個冷血殘酷,陰險狡詐的偽君子。她那些偽善的背後,隻是為了有朝一日,可以報複當年那失去的


    愛情和自尊。


    小蝶想起剛剛在院中蝶葬的三十三條人命,想起他們每個人的遺物和他們回歸蝴蝶穀的夢想。不覺雙眼漆黑,淚眼迷蒙,渾身酥軟了下來,一頭癱倒在地上。王心碧嘿嘿笑了兩聲,一臉邪惡地看著小蝶,說道:“當日我令桂亦雄好好享受了狐狸精的身子才有的你,為了報答我生育之恩,你也要為我們白虹山莊好好出一份力才好。”


    說著,王心碧直起身,拍了兩下手。忽然,從陰影處緩緩踱出一個富家公子模樣的青年。薛樺定睛看時,不是“鬼城”汪伍,更是何人?汪伍一見小蝶衣衫不整,楚楚可憐地攤在地上,臉上立刻浮現出猥瑣的笑容。不僅腳步輕快地向小蝶撲來。他一邊跑,一邊用喑啞難聽的腹語說道:“小蝶,小蝶,我來了!”


    薛樺仔細一看汪伍的右臂,較之左臂確是行動不便,便更加確定了剛才百鬼竹林中布下百鬼結魂陣來拖住他和小蝶的定是汪伍了。看來她和王心碧早就勾搭到了一起。王心碧負責偷走皮皮,引得蝶隱派眾人追趕,再令汪伍拖住自己和小蝶,她便在另一邊大開殺戒,造成他們與桂亦雄之間的誤會,從而讓他們鷸蚌相爭,她和汪伍漁翁得利,隻可惜此時自己內力耗盡,骨斷筋折,不然一定要將這一對狗男女碎屍萬段才算解恨。


    汪伍笑嘻嘻地衝向小蝶,小蝶癱在地上,全身不停地發抖。她拚命地用雙腳去踢汪伍,然而汪伍還是不為所動,繼續用難聽的腹語說道:“小蝶妹妹,難道我對你的心你到現在還不知道嗎?你看看那兩個人,一個是朝廷追擊的通緝要犯,一個是十惡不赦的殺人狂魔。今日你若認他們為父為夫,那你將會和他們一樣,遭萬人唾棄。


    天下之大,不會有你一處容身之所,你欲為人下之人恐不可得,到那時你或流落煙花柳巷,賣身為奴,或遭逢兵亂戰火,充為營妓。花腿閑漢,朽木枯骨,日夜宣丨淫,真真若落入人間地獄一般。這一切皆是你與他們同流合汙的報應啊!


    “若你現在能懸崖勒馬,回頭是岸,接受我的愛。拋卻我白虹山莊乃天下名門不說,單就我五堂主和鬼域少主的身份,就足以保你終身的榮華富貴。你非但沒有身家性命之虞,反而有一步登天之喜。家資百萬,錦衣玉食,住雕梁畫棟之所,處溫柔富貴之鄉。真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更何況我大燕帝國的大軍現在已集結在黨夏城紫青山附近,隻待神皇殿下振臂一呼,我們便踏平苗疆,攻進大宋,到時我們更加貴不可言。


    “怎麽樣,小蝶妹妹,現在兩條路擺在你的麵前,一腳是天堂,一腳便是地獄,隻要你握住我的手,我便帶你去那幸福的天堂。”


    說著,鬼城汪伍將手緩緩向小蝶的臉伸去。小蝶花容失色,麵若死灰,身體不住地顫抖著。眼看著汪伍的手就要觸碰到小蝶的臉,小蝶恍若看到了一條劇毒的蛇正吐著芯子向自己爬過來,她的臉上瞬間現出一種極度厭惡的表情。她伸手用力一揮,將汪伍的手打開了。


    小蝶這一打,一下子令汪伍從美夢中驚醒了過來。汪伍滿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呆呆地看著小蝶。小蝶此時用雙手一邊捂住雙眼,一邊嗚咽的抽泣。她嘴裏不住地叫罵道:“快拿開你的髒手,別說是流落煙花柳巷了,就算是被五馬分屍,千刀萬剮,墮入蠆坑之中受萬蛇撕咬,我也絕不會放棄我的木棉。”


    汪伍被小蝶徹底激惱了,他一把抓起小蝶的衣領,將小蝶整個身體按在牆上。他的兩隻眼睛如同兩個鉤子,狠狠地勾住小蝶的魂魄。他大聲地對小蝶吼道(腹語):“別再折磨我的耐性了,如果非逼得我用強的,到那時,就算你不從我,我也會得到你。並且將你關入牢中,讓你永遠不見天日。趁現在我還沒下死心的時候,答應我吧。我堂堂白虹山莊五莊主,鬼域少主,哪裏配不上那個廢物?我說你是我的,你就永遠是我的。”


    此時小蝶已經被折磨得精疲力盡,但是,她還是抬起沉重的眼皮,輕蔑地瞥了一眼汪伍,冷冷的說了一句:“真惡心!”說著,又從嘴中嘔出一些又酸又黃的苦水。小蝶肝膽俱裂,表情痛苦極了。


    這一聲“真惡心”徹底激怒了汪伍,他氣得滿臉通紅,汗毛倒豎。汪伍一把解開自己的腰帶,拚命向前靠近小蝶的身體。恰在此時,一隻巨大的紅色蝴蝶飛到了汪伍的上方,灑下一片紅色的香粉。汪伍嗅過之後,更加覺得心神蕩漾,欲丨火焚身。他撅起了自己的嘴,對著小蝶的香唇便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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