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溯遊回到家時,夜已經深了。


    他輕手輕腳,做賊般摸進宅子,生怕打擾到其他幾人。就在他打開房門準備進去的時候,猛然看見屋頂上坐著個人,手裏正拎著一壇酒猛灌。呂溯遊嚇了一跳,暗罵自己不夠小心謹慎,竟然絲毫沒有察覺。


    呂溯遊再細細一瞧,原來不是外人,正是同住一宅的甘若怡。壓著心裏的疑惑,呂溯遊輕身縱上屋頂。


    “怎麽一個人喝悶酒?我好像還是第一次見你喝酒,發生了什麽事?這麽想不開。”呂溯遊依然有些不大正經,調笑著問道。


    甘若怡似是根本沒有察覺到身邊有人。呂溯遊就這麽靜靜地看著她旁若無人的繼續灌酒。就在他有些尷尬準備離開時,身旁響起甘若怡有些沮喪的聲音。


    “心懷善念行了惡事,真的也算是惡人嗎?”


    呂溯遊聽到此話,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問道:“你是怎麽想的?”


    “我也不知道,正因為不知道才睡不著,正因為不知道,才一個人在此喝悶酒。”


    “那你覺得什麽是善?”呂溯遊問道。


    甘若怡眼神更加迷茫,將抓在手裏的酒壇緊了緊。


    呂溯遊也沒有等她回答,繼續說道:“有位先輩曾經說過一句話,不一定對,但是卻符合一個國家的選擇取舍。他是這麽說的,善就是幸福的最大效用。你覺得他說的對嗎?”


    甘若怡心裏有些疑惑:“這不就是殺一人可救百人,當為之嗎?既然你也覺得有道理,為何卻一直反駁。”


    呂溯遊笑了笑道:“我並沒有反駁,我隻是說這對一個國家來說是最好的選擇。國家的選擇對於那個被殺的人而言,不一定就是正確的。對於那個被殺的人來說,殺他,就是在行惡事,無論那個被殺的人是善是惡。對於他這個主體來說,這是罪惡的。”


    甘若怡更加迷茫。她放下酒壇,想說些什麽。可是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未發一言。


    “其實善惡之分本就是主觀的,同一件事對於不同的主體,產生的後果可能完全是相反的。而作為我們這些旁觀者而言。心裏隻要稍有情感偏向,看待這件實事,就不會那麽公正了。”


    甘若怡眼神呆滯,呂溯遊知道有些繞。於是繼續說道。


    “我來舉個例子:比如說,今年冬季大寒,我大周邊民所得糧食,剛剛足夠溫飽。而靖國所居之地,因為氣候惡劣更是雪上加霜。有一支靖國氏族為了生存,他們劫掠了大周邊民的糧食。當然,前提隻是劫掠,並不曾傷人性命。


    得到糧食後,這個氏族總算是熬過了這個寒冷的冬天。但是好景不長,大周以靖國屠殺大周邊民為由,派軍隊將這個靖國氏族滅殺。那靖國的氏族原覺得甚是冤屈,一再言明,他們隻是搶掠了糧食,並沒有傷人性命。大不了如今在將所搶奪的糧食如數奉還罷了。


    這時,大周的統兵將領告訴他們。由於被他們搶走了糧食,本該能熬過這個冬季的大周邊民被活活餓死。


    這件事,若是一直就事態如此發展下去,兩個國家之間的大戰在所難免,你覺得這該怨誰呢?”


    甘若怡眼神淩厲起來,殺氣四溢。冰冷的回答道:“靖國氏族該殺,他們是罪魁禍首。搶掠者,殺!”


    呂溯遊並沒有反駁她,而是問道:“你覺的,靖國的人和我大周的人一樣嗎?或者他們是另一個種族?”


    “當然是一個種族。”甘若怡想都沒想,脫口而出。


    “這件事在靖國那個氏族看來,大家都是人族,我們生存環境惡劣,為了氏族存活,不得已才去搶奪糧食,況且也沒有直接傷人性命。就算有錯,也罪不至死。更何況,大周要滅殺的,還有未曾參與掠奪的老幼婦孺。此事在他們看來,實在霸道。”


    “可是畢竟是因為他們,邊民才被餓死。那些老幼婦孺雖不曾參與,但他們能活命,也是大周邊民的性命置換的。雖罪不至死,但真的滅殺,也說得通。”甘若怡反駁道。


    呂溯遊也反駁道:“可是這些糧食也救了許多人的性命,大家都是人,難道你們大周的人命就比我們靖國的人命貴?”


    “可是是他們犯錯在先,若不然邊民就不會餓死。”


    呂溯遊抬杠道:“可這樣靖國氏族就得死,這怎麽說?大家都是人,你死,我死又有什麽分別?如今若是在滅殺靖國氏族,那搶奪的那份糧食就不是活命之物,而是讓兩邊百姓身死的罪魁了。豈不是很不劃算。”


    甘若怡狠狠道:“那是他們的事,與我們何幹?若是此事就此罷了,那以後豈不是年年都會有此大患?殺了,他們總會怕的,總會以後行事有所顧忌。”


    呂溯遊像是早料到她會這樣說,心想:這時會挑起國與國之間的戰爭的。以你的這種做法,若是以後搶掠,對方才會更加小心謹慎,甚至不留活口。屆時,那才是真正的慘事。國家之間,就算是小摩擦也要慎重對待。一味地訴諸武力,不見得會有什麽好結果。曆史上,窮兵黷武的例子難道少了?政治是很殘酷的,哪有那麽簡單三兩句話便能說得清。


    但這種想法,呂溯遊沒有說出口,他不認為甘若怡會有朝一日參與到這種事中,已甘若怡的性子,明辨是非才是正脈之道。而政治從來都不論是非的。


    等甘若怡泄了胸中這口怒氣。呂溯遊壓下心中真正所想,娓娓說道:“就像那位先輩說的,善——就是幸福的最大效用。而我隻願相信,他隻適合用於一個國家的選擇,一個利益共同體的選擇。我們根本做不到將整個人族平等的看待,將每個獨立的人平等的看待。


    因為人生來便是自私的,我們自待在母胎之中開始,就自私的攫取母親的營養來壯大自己。一個母親自兒女出生開始,便身體機能不在頂峰。


    所以說主要情感上若有偏向,那看待事物就不能公正。你覺得呢?”


    甘若怡這才恍然大悟:“這不就是你拿來駁倒緣空和尚的那套說辭嗎?”


    呂溯遊微微笑道:“正是。”


    “那依你之言,你所說的佛陀是救世主,是可以平等的看待世間任何事,任何物,豈不是很難做到?甚至根本就不可能做到。”甘若怡又陷入迷惑之中。


    “當然做不到,起碼我覺得沒什麽人能做到。就連造物主在創造世界時都有偏好,人又怎麽能勝過造物主。”


    “那你還將這種說法用來和緣空論辯,連你自己都覺得不可能。”甘若怡此時覺得呂溯遊簡直可惡至極。


    “我是大周的子民,當然以我大周的最大利益為基準。難道我去幫僧人派成就一個一品菩薩?姑娘,這種想法千萬不能有哦,這是會被治叛國罪的。”


    “那你剛剛說的那些都是在忽悠我嘍!”甘若怡臉色愈發難看。


    “沒有忽悠你啊!我就是這麽想的。我這麽想,難道就也要這麽做嗎?”呂溯遊反問道。


    “君子當知行合一。”


    “君子還不立於危牆之下呢!找死的事我可不幹。”呂溯遊低聲嘟囔道。


    這簡直刷新了甘若怡的三觀。他沒想到呂溯遊竟然會如此說。


    看到甘若怡的臉色沉如水,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雖然少見,且更加有不一樣的風情,但呂溯遊來不及欣賞。知道在不圓回來,可能甘若怡會真的暴怒。


    “這些事不要較真啦!你以為這些想法隻有我一個人有?我剛剛陪皇甫大人見了左相,他一眼就瞧出我所說的這些有何用處,還立即打算布局坑僧人派一次。


    而且你以為僧人派也沒有過這種想法嗎?還不是自私,隻為自己修行得以超脫。真要讓他們發大宏願度化世人,哪裏還有時間修行長生之道。老自私了。這也隻能忽悠忽悠一些普通百姓而已。


    至於緣空,那是他本來佛心就沒有那麽堅定。心有牽掛,卻又追求完美主義的佛法,希望佛法能給他信心,但一旦讓他感覺自己修的佛法也有漏洞,無法圓滿時,紅塵俗念也就會借此瞬間將他擊垮。


    想想也是,世上哪有完美無缺的大道。隻是你願意相信它是完美無缺時,它才完美無缺。我想聖人之所以是聖人,就是他堅信自己的道,所以才能做到極致。也正因如此,才能成就超品,鎮壓一世。你說對吧?若怡!”


    甘若怡還震驚於呂溯遊的話,絲毫沒注意到呂溯遊的發問。


    “哎!若怡,你怎麽了?趕緊休息吧,我明早又要去朝見陛下,不能再和你閑聊了。”呂溯遊用手指輕輕戳了戳甘若怡肩膀提醒道。


    甘若怡眼神呆滯,嘴裏喃喃自語:“沒有完美無缺的道。隻是因為相信,隻是因為相信。隻是因為.....”


    呂溯遊見她嘴裏一直重複著這一句話,臉色大變,以為甘若怡中了邪,就要上前喚醒她。


    這時,突然從甘若怡身上散發出一股驚人的氣勢。站在她身前的呂溯遊被她這種氣勢所影響。覺得這世界上沒有什麽是自己斬不斷的,甚至發間的‘一氣棍’也隨著呂溯遊的心意,化作一把長刀出現在呂溯遊身前。


    呂溯遊此時也隨之陷入一種玄妙的境界。他的手緩緩伸向一氣棍所化的長刀,體悟這種堅不可摧,無物不斷地玄奇真意。他知道這種感覺是什麽,因為這種感覺在他掌握極速真意時,他曾經有過同樣的感受。


    呂溯遊就這樣握著刀柄,靜靜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也不知時間流逝。直至在他覺得一切得以掌握,他才終於緩緩睜開眼睛,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等他將一氣棍所化的長刀重新收起來時,這才發現,甘若怡此時還靜靜地站在那裏。隻是身上那股不以言說的氣息證明,甘若怡此時竟然在破鏡。


    呂溯遊驚出一身冷汗,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二人竟然就這樣站在屋頂之上,一個破鏡,一個成意。


    屋頂上的動靜顯然沒瞞過其他人。裴桑落和吳子兮此時都穿戴整齊,滿是戒備的站在院子裏,就連葉小妹都跟著一起到了院子,紅燒肉站在葉小妹肩上,吞吐火焰。


    當幾人看到是呂溯遊和甘若怡時,這才放下戒心。呂溯遊此時急忙輕喊道,桑桑,布陣。


    裴桑落一愣,還沒反應過來,那邊甘若怡此時卻氣機慢慢斂回身體之中。眼睛也隨即睜開了。


    接著便輕聲對呂溯遊說道:“不用了,破境成功,我已經入四品了。看來你亦悟到了什麽是‘斷’的真意。那門神通果然與你有緣。”


    “還不是拜你所賜,走了鴻運。”


    二人相視一笑,盡在不言中。


    院子幾人這時都掠上屋頂,來到二人身前。


    吳子兮更是大喜道:“呀!甘姐姐你也入四品啦!”


    呂溯遊和甘若怡臉上的笑意戛然而止,很明顯,他們知道吳子兮口中的“也”是什麽意思。


    ps:諸位讀者,若是有緣讀到本書,望不吝留下您的印記。推薦、收藏、書評皆可。作者得到您的反饋,將不勝感激。也將全力以赴,將故事寫的更加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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