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簡話音剛落,呂溯遊便反問道:“從未聽說風聞奏事是在朝堂上風聞,這麽多監察禦史在場,就連台院、諫院、察院的首院大人都在。在下也一再言明,此事內中另有內情,張大人卻在聽了聞侍郎話後,不顧在下接下來要說的究竟是什麽,便急不可耐的站出來,在下怎能不懷疑張大人和錦衣衛指揮使有親戚關係?


    張大人如此心急為我定罪,可是有私心作祟?又或許張大人嫉惡如仇,在聽到此案時怒火攻心,覺得在下做事太過放肆?可是,若都如張大人這般做官,不聽涉事之人辯解,隻以自己的好惡來判斷是非善惡,那世上豈不是多了許多冤假錯案。


    又或許在下看低了張大人,張大人也有如左相大人那樣鑒別善惡的天眼,一眼便可以瞧出在下定是個惡人,接下來所說之事,也定都是矯飾假言?怕在下蒙蔽了陛下和場上諸公?”


    呂溯遊耷拉著眼皮,目露不屑。


    張簡卻目瞪口呆,想即刻還以顏色,卻發現對方似乎將自己的出路完全堵死。幾次張嘴卻說不出任何辯駁之言。


    這時,人群中又想起六皇子幸災樂禍的聲音:“誰不知道張禦史是聞侍郎的學生,本是學生力挺老師的一番佳話,可沒想到踢到了鐵板,嘖嘖……,監察院如今都收容的是些人麽人啊?越來越不長進了。真以為打著維護大周律法的幌子,便可以為所欲為,隨意汙人聲名了麽?”


    這番話果然將場上氣氛再次點燃,監察司、禦史台都被攪了進去,而作為三座衙門的最高長官,一直未發一言的滕固行再也忍不住了,立時站出班列。


    他先是向上首的周皇彎腰一禮。


    周皇並未說話,隻是微微點了點頭。便隨手端起旁邊大太監遞過來的茶水。似乎剛剛朝堂上發生的論戰和自己毫無關係,也不願多費唇舌。


    滕固行來到呂溯遊與張簡身前,呂溯遊到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反而舔著臉向滕固行堆起滿臉的笑容。


    反觀張簡便不一樣了,他看見滕固行來到身前,眼睛裏有了些躲閃,甚至身體都有些不自主的顫抖,顯然對眼前這位真正的最高長官很是畏懼。他甚至都不敢繼續直視滕固行的眼睛。


    呂溯遊心裏愈發不屑:就這心理素質,還敢直接跳出來。大千世界,真是無奇不有。


    再觀滕固行,那滿是老態的臉上,此時卻似乎有一股凜然的正氣,那股氣勢,連距離較之張簡更遠些的呂溯遊都感到了壓力,甚至有一股將自己心中隱藏的事情立即吐出得衝動。呂溯遊心中大驚,立即屏氣凝神,壓下翻湧的氣血。心裏暗自讚歎:難道這就是儒家修士,養浩然之氣後的體現,果然可怕,這種無所畏懼,光明坦蕩的正氣,怕是等閑妖魔邪祟都不敢輕易近身的吧?


    呂溯遊這還是第一次感受到浩然氣竟有如此威能,此刻眼神裏盡是羨慕之色。


    他也開始為直麵滕固行威壓的張簡感到“心疼”:這下被大老板注意到了吧?看來這次飯碗都難保住了。


    在張簡顫抖的即將站不住時,滕固行終於開口了:“張禦史可有什麽話說?”


    張簡艱難的抬起頭,眼睛裏滿是心虛,嘴唇甚至都有些哆嗦:“大人,我……!”


    說了三個字後,再也無法繼續下去,滕固行搖了搖頭,釋放的壓力也盡歸體內。


    而張簡也在這壓力一鬆的當口,直接身體一軟,倒在了地上。


    “如此心境,如何當得起監察禦史的責任,既然站出來,連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被一個粗鄙的武夫問的啞口無言,可見才學也是一般,以後還是另謀出路吧,至於今日之事,監察司禦史長何在?”


    立時便有一位身著緋紅色官袍的官員站了出來:“下官在。”


    “今日之事,監察司須得做出判罰,時候報於我知曉。”說完再也懶得去看張簡一眼。


    那位監察司禦史長領命退回班列,殿前將軍也識趣的派出殿前侍衛將張簡拖了下去,自始至終,張簡再未發一言。


    呂溯遊還在為滕固行稱呼自己粗鄙武夫而耿耿於懷,那滿是怨念的眼睛看向準備重回班列的滕固行,覺得自己是不是該和這老倌好好計較一番,為自己正名。


    恰好這時,滕固行轉身看向呂溯遊,呂溯遊也不知為何,立時將眼睛看向了別處。


    “呂統領覺得老夫處事可還公允?”滕固行滿臉是笑的問道。


    呂溯遊立即挺直了身體,豎起大拇指:“中丞大人判罰公允,行事果決,小子佩服的五體投地,也幸虧中丞大人慧眼如炬,才讓這種宵小之徒,無所遁形。”


    滕固行飽含深意的看了眼呂溯遊,呂溯遊被她這麽一盯,嘴裏恭維的話便停了下來,有些心虛的低下了頭。


    滕固行到沒有再繼續糾纏這些,反而朝著六皇子李環所站之處躬身一禮,說道:“察院中出現這種事情,是老臣禦下不嚴,六皇子恕罪。”


    六皇子李環被嚇了一跳:“我去,中丞大人您這是幹什麽?這可折煞我了,我就是發句牢騷而已,您可千萬別這樣啊?我怕……”


    話音剛落,便見李環跳出班列,急忙一把扶起彎腰施禮的滕固行,渾身上下都隻透露這一種情緒,驚慌失措,不知所措。


    他甚至求助般的看向端坐上首,品著香茗的周皇,希望他此時可以站出來說句話。


    但似乎周皇並沒有插手此事的想法,反而笑嘻嘻的看著這一幕。


    這一幕的發生,朝上諸臣的反應也不盡相同,但大多都是滿臉的震驚。


    這其中,反映最強烈的,恐怕要屬剛剛最早向呂溯遊發難的吏部右侍郎聞引了。


    他此時甚至都有些呆滯,滿臉的不可置信。仿佛這是天下最大的蹊蹺之事一般。而他所表現出的這一幕,也被不少人看到了眼裏。


    要知道,如今聞引的名聲已經算是毀了,而且正是毀在了那位如今正身著綠袍的驚慌失措的年輕人身上。本來一個荒唐的皇子,哪怕是做出了讓聞引名聲盡毀的事,也並不會讓他放在眼裏。可如今,掌管台院、諫院、察院的最高長官,此時竟對一位荒唐的皇子如此尊崇,這便不一樣了。


    聞引這一刻甚至覺得自己就是個笑話,滕固行對六皇子越是尊敬,他臉上越是無光,他就像是被人狠狠的在臉上摔了一個大巴掌。他仿佛看見了同僚們嘲諷的目光,甚至連以前同為四皇子效力的官員,此時都恨不得和他拉開距離的樣子。


    他知道,自這一刻起,他的官聲不僅毀了,以後的前途也毀了,哪怕是如今四皇子被立刻解除禁足的諭令,他也再沒了晉升的可能。


    聞引此時像是一下子老了許多,他佝僂著身子,落寞的回到了班列,雙目變得空洞無神,甚至連牙笏掉在了地上也不自知。


    而六皇子此時竟然也盡職盡責的拋下滕固行,滿含歉意的看了他一眼後,飛快的跑到聞引身邊,在眾臣目瞪口呆的眼神中,彎腰撿起了聞引掉落在地上的牙笏,甚至用自己的袖口擦了擦牙笏上的塵土。


    然後齜著牙滿是笑意的對聞引說道:“聞侍郎怎麽如此不小心,你看看,牙笏掉了都不知道,難道是年紀大了眼睛不大好使?看人不準就算了,怎麽連看物都看不清楚了呢?要不要我請奏父皇,讓太醫院的人來給你看看?”


    聞引行屍走肉般揭過牙笏,雙眼繼續空洞無神。


    李環覺得好沒意思,正要再說上幾句。


    他哪裏知道,在他跑向聞引的那一刻,周皇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碗,臉色難看的看著殿下的他,而在他說出那些話時,周皇眼皮開始抖動,再也壓不住怒火,吼道:“放肆,滾下去!”


    這一聲吼,聲音之洪亮,呂溯遊甚至都聽見了殿外站崗執勤的侍衛們的竊竊私語聲,似乎在討論是誰惹的陛下發了這麽大的火。


    李環也在聽到這吼聲後,硬生生咽下自己還要對聞引說出的話,縮著肩膀灰溜溜的躲進了班列之中,甚至故意縮著身子,怕被發現一般。


    朝議經過了這麽長時間,所議之事在李環的攪合之下,竟沒有絲毫進展。


    似乎周皇也覺得今日早朝過於兒戲了些,於是又一次惡狠狠的看了眼呂溯遊。


    呂溯遊眼見著周皇“禍水東引”,竟然想將這一切怪責到自己頭上,心中仿佛有萬頭羊駝踏過一般。但看著周皇不善的眼神,呂溯遊隻能忍氣吞聲,低下了頭。但他內心裏仍然高舉不服的大旗,反抗命運的不公,也對周皇為了給自己兒子擺脫幹係,竟然將這一切罪責安到了自己的頭上的行為,表達無聲的憤慨。


    呂溯遊這一明顯認慫的行為,讓周皇的臉色略微有了些好轉。


    “將昨日之事,一五一十的說出來,你究竟為何帶人闖衙?又因何在白日裏和錦衣衛指揮使大打出手?若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今後就陪著張執一起做一對玩伴吧,免得他一個人寂寞。”周皇眼中寒光一閃而過。最快更新無錯閱讀,請訪問手機請訪問:推薦:.rmenda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斷崖渡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匠人渡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匠人渡江並收藏斷崖渡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