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外一群人正圍著一中年說書人,那中年人坐在桌前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


    周圍人問道:“老徐,今天講什麽”


    他撐起把紙扇緩緩道:“今天咱就講這萬夢雲和他兄弟林劍文的往事”


    夕陽悄然落下,天邊飛蕩著幾隻孤雁。


    兩青年人攜手同行而來,左邊青年著一身白色長衫,腰間斜插著把長劍。右邊那青年身著勁裝黑衫,手持一把烏黑刀鞘。兩人皆是滿麵春風,一臉笑意。


    兩人說笑間已到了一處山莊,山莊門口掛著一塊匾額赫然寫道:“萬劍山莊”


    一少女正站在山莊門口眺望著遠處。


    這少女麵貌端莊,舉止優雅,猶如出水芙蓉,高貴的令人不敢接近。


    少女見到兩人喊道:“表哥,林大哥”


    黑衫青年看見這女子忙道:“若雲,怎一個人站在這裏,玲兒呢”


    少女嬌笑道:“還不是在等表哥回來,玲兒在房裏收拾呢”


    黑衫青年聽到這話眼神黯淡,張著嘴想說什麽,又緩緩閉上了。


    少女一雙明亮的眼睛笑吟吟的看著萬夢雲道:“表哥,我新譜了個曲子,你且來聽聽。”


    她嬉笑著拉起萬夢雲的手,走向了湖旁亭子,亭裏放著一把伏羲琴。


    琴上背刻:“靄靄春風細,琅琅環佩音。垂簾新燕語,蒼海老龍吟。”


    後麵又刻著一行小字:“夢雲贈吾妹若雲”


    少女正襟危坐,手指緩緩輕撫琴弦。


    頓時琴瑟之音如山間泉水潺潺而流,又如春風拂過鶯啼燕語。再如雪中寒梅清高孤傲,卻又低沉悠揚如輕聲細語,令人陶醉不已。


    萬夢雲不由聽的入迷了,眼睛癡癡的看著眼前的人兒。


    他看著眼前人的臉龐,想起小時他倆不知多少次一起執手嬉戲。他仍然還記得那張紅通通的小臉,天天猶如跟屁蟲般跟在自己身後。


    他總是喜歡故意引她生氣,他看到她委屈落淚的樣子總會在一旁嬉笑。


    她喜歡彈琴,他練劍時,她總會在一旁撫琴,他聽著琴聲便會悄悄停下坐在一旁聽她撫琴。


    有時候小孩子的友情總是那麽純真,可現在已經回不去了,他們的感情已經更深了。


    曲罷少女緩緩收起手,她抬起頭見到萬夢雲的眼神,臉頰不覺發紅。萬夢雲看著她那張紅撲撲的臉也漸漸有了笑意。


    少女緩緩道:“表哥,這曲可好聽”


    萬夢雲捂著耳朵戲謔道:“難聽,難聽的緊”


    少女撅著嘴氣鼓鼓的說道:“表哥是不是不想吃花糕餅了”


    萬夢雲當即改口笑道:“好聽,怎麽會不好聽呢,咱家若雲怎的也算得上是今之嵇康”


    少女嬉笑著從旁邊取出一油紙,小心翼翼的從油紙裏拿出一塊糕餅遞到萬夢雲嘴邊。


    “表哥怎樣,好不好吃”


    萬夢雲笑而不答,用手輕輕撫著那張秀麗的臉頰,少女的臉更紅了,連忙撇開撫在臉上的那隻手。


    黑衫青年見得兩人嘻嘻哈哈,拉拉扯扯,眼中似有一絲痛苦,萬夢雲回頭看見他的眼神,眼中也露出一絲悲痛。


    萬夢雲又怎會不明白林劍文的心思,他也同樣痛苦,隻因他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他愛上了自己的表妹。


    他還記得那天晚上林劍文喝的爛醉如泥,眼中淚水隨著酒水進了嘴裏。


    他滿心痛苦,滿懷矛盾,酗酒度日。


    最後他將表妹許配給了林劍文。


    那一天他看著她一襲紅妝鳳披霞冠,他的心都要碎了,他埋著頭將一壇壇酒灌入肚中,他不敢抬起頭,他怕其他人看見他臉上的淚水,他多希望自己喝醉便不再醒來,亦或是醒來發現這隻是一場夢。


    可他卻怎麽也喝不醉,酒真是個讓人可恨的東西,你越想喝醉,它反而越難醉。


    他獨自飲下了苦酒,也咽下了眼淚。


    他忽然淒笑起來,他仔細咀嚼著其中的滋味,除了苦還是苦。


    他不再流眼淚了,似乎他的眼淚早已流幹了,他再也坐不住了緩緩站起身來,他現在隻想再看她最後一眼,隻一眼。然後他就獨自離開這個痛苦的地方。


    他慢步來到房外,聽到一聲聲抽泣聲,他的眼中又有了淚光,他握緊拳頭,指甲深深的紮進肉裏。


    他的手顫抖著推開房門,他看見自己朝思夜想的人兒正端坐在床前,一滴滴淚水從紅巾裏落下。他眼中的淚水也悄然落下。


    他知道自己該走了,可他的目光卻怎麽也無法離開她。


    林劍文站在門口痛苦的看著屋裏,他知道自己永遠得不到她的心,也許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不是兩個相愛的人不能在一起,而是你所愛的人就在你眼前,她卻視而不見。


    他隻恨自己,恨自己如此悲哀,想到這他悲痛的仰頭怒吼,一掌打在自己胸口,頓時一口鮮血噴出。


    “大哥你又是作何。”


    萬夢雲連忙過去攙扶,林劍文撇開萬夢雲的手。


    他冷冷道:“從今往後我不是你大哥,你帶若雲走吧”


    “今日我林劍文誰也沒見過。”


    林劍文一行淚水已然流下。


    萬夢雲隻眼神呆滯的站在那裏,臉上的淚水不斷落下。


    林劍文怒道:“你怎還不走,是不是要我親自趕你走。”


    林劍文翻手一掌打在萬夢雲胸口。


    這一掌很重很重,直打得他口吐鮮血,可他的心裏更痛,是撕心裂肺的痛,他猛的咳嗽起來,咳出一口口血。


    林劍文怒吼道:“你是不是想要我打死你”


    萬夢雲的眼中充滿痛苦和掙紮。


    若雲摘下紅巾,一張美豔的臉上早已滿麵淚痕,她緩緩站起身拉著他的手離去。


    林劍文望著兩人遠去的背影,淒涼的笑起來。他笑得十分開心又十分難過,他越笑越大聲,可眼角的淚水卻一滴滴的流下。


    說書人說到這收起紙扇頓了頓,周圍人忙問道:“後來呢”


    說書人緩緩眯起眼,用紙扇敲了敲桌子。周圍人見狀忙從兜裏掏出小錢放到桌上。


    說書人這才喝了口茶緩緩道:“後來這萬夢雲帶著他的丫鬟拋下他表妹跑了”


    周圍人問道:“怎會跑了”


    說書人眉頭一皺道:“我怎會知道,或許是這畜牲良心發現了”


    一旁坐在角落的女子聽到這話,緩緩站起身來轉身離去,說書人突然瞪大眼睛捂著喉嚨,一枚飛鏢赫然已沒入咽喉。


    “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


    女子望著天邊低喃道。


    太陽已然升起,萬夢雲扶著頭坐起身來,喝酒最怕的莫過於第二天頭疼欲裂了,所以他總不會讓自己真的喝醉。


    他咳嗽著起了床,他現在已不經常咳嗽了,但是一旦咳嗽起來便止不住。


    玲兒見他醒來已悄悄端來盆冷水,他用冷水洗了臉,那股頭疼感才消減一些。


    現在他要走了,這個地方已經沒有他待下去的理由了,但是在走之前他必須要見一個人。


    萬夢雲已站在院門口躊躇徐久。


    玲兒歎了口氣道:“少爺不然我去問問吧”


    話音還未落,一女子已從沈家院裏走來,正是沈雲誌的夫人。


    她緩步走到萬夢雲麵前,一雙眼睛充滿著冷漠。


    “他不會見你的,你走吧”


    萬夢雲歎了口氣,他知道沈雲誌定是因為楊昌的事情記恨自己,可他仍不放心這漢子,隻因他忘不了他的情,他的身上現在仍流淌著沈雲誌的血。


    “得罪了”


    萬夢雲繞過女子進了屋,見到一人形容枯槁,麵無血色,正收著桌上的東西。


    他是沈雲誌嗎,定不會是,可這個人的背影如此像沈雲誌。


    那人緩緩轉過頭,萬夢雲呆住了,他無法想象原本魁梧威猛的大漢竟變成現在這個模樣。


    他的神情已變了很多,他的眼睛裏再沒有那種孤傲和堅毅。


    他的身子也消瘦了一圈,整個人像是包著皮的白骨。


    這還是那個橫掃西北四大匪寨,在酒樓飲酒如飲茶的沈雲誌嗎?


    沈雲誌顫顫巍巍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他眼神呆滯的望著窗外道:“我不願見你,隻不過不想讓你瞧見我如今的模樣”


    萬夢雲早已滿臉淚痕,他靜靜的看著眼前的漢子。


    “你不必為我流淚,我連好人和壞人都分不清,要一身武功又有什麽用,隻會罔害好人罷了”


    他說罷便扭頭轉向一邊,輕輕喘著氣,似乎連說話也顯得費力。


    這一刻沈雲誌似乎蒼老了很多,鬢間也已多了些白發,他不知道這對一個才而立的漢子意味著什麽。


    心未老而人已老,人未老而心已老,到底哪個更可悲。


    萬夢雲轉身徐步走向門外,他每一步都如此沉重,而他的心裏更加沉重。他知道自己的命已不止屬於自己一個人。


    人在經曆一次生死之後總會想明白一些事情。


    他想明白了嗎?也許明白了,也許還未明白。


    “我是一個好人嗎?”


    他低喃著。


    或許他本來就是個壞人,一個薄情無義對自己不負責的人,又怎能算得上是好人。


    萬夢雲走到院門口。


    那女子緩緩道:“我們要走了,他現在這個模樣仇家知道了,定會找上來”


    萬夢雲輕聲問道:“要去哪裏”


    “不必多問”


    女子轉頭慢慢走進了屋裏,隻留下萬夢雲呆呆的站在門口。


    鈴兒輕聲道:“少爺我們去哪”


    萬夢雲看向北方,緩緩道:“北京城,賞雪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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