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倉,坐落於魚糧道治所,舞陽城外三十裏地,一處前朝練兵演武場,乃是赫赫有名的得道高真,一劍削去山頭,地麵施以防蟲鼠蟻之秘藥,輔以石灰、煤渣、粘土、糯米汁,層層疊疊堆砌而成底座,壘土成倉。


    倉內不僅常年幹燥涼爽,堆積數十年的陳糧竟然也不會黴爛,顯然是風水絕佳之地,儲備的糧食,都用來防備災荒、兵禍連結時所用。


    可惜的是,陳平倉年年都有管庫上報倉損,理由不外乎風雨淋濕,鳥獸啄食,以及糧食轉運時,必有的損耗,朝廷不得不每年增補一批糧食進來。


    老實說,無論是當地上級官員,還是朝廷大佬,都知道陳平倉損耗年複一年,並非自然而然,而是那些管庫的監守自盜。以前還會借一批人的首級嚴厲震懾,可以收這幫碩鼠賊心一時,時間久了,他們就會故態複萌。


    當地上官敏銳地發覺到,陳平倉管庫上上下下都爛透了,甚至其中大部分人,都抱著犧牲我一個,造福三代人的念想,反正他們屬於軍籍賤役,其後代子孫被朝廷嚴厲禁止,不能讀書、不能考取功名、不能走入仕途。


    既然沒了向上走的念想,誰不想挖帝國牆角,往自己家裏大包小包地輸送利益,哪怕被人發現了就是一個斬首的下場,也禁不住財帛動人心!


    尤其是,新進陳平倉的幾個管庫,被老狐公幻化的俏娘子用錢銀喂飽了,飛快地被拖下水,大家都坐在同一條船上,都是自己人了,自然是更加肆無忌憚,瘋狂地盜賣倉裏的陳糧。


    大概是他們的舉動實在是有點大,得了許多孝敬的上官都遮掩不住,再加上漸漸從魚糧道擴散開去的黃袍童子,遍及帝國藩屬西北重鎮,整個西涼國,終於驚動了三法司六扇門,不僅朝廷派出了欽差,就連咒禁司也暗中出動了黑衣監察使。


    一時間,魚糧道治所舞陽城外的陳平倉,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簡直一日三驚!各種小道消息滿天飛,也不知道走了誰的路子。


    須知,陳平倉歸西北邊軍三鎮虎翼軍、虎賁軍、飛虎軍所用,軍方高層的姻親與朝中大佬,尤其是武班諸臣工,本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可以說,能夠進入朝堂為官者,若是身後沒有一支或幾支邊鎮強軍撐著,甚至無法在朝堂立足,他們往往也是背後邊軍在朝堂爭奪利益的代言人,每年的軍費額度,除了忍受文官指指點點,還要麵對軍中同僚的爭搶。


    於是,朝廷欽差剛剛接近西涼國邊境,陳平倉的管庫就接到了確切的消息,一道接著一道,就是語氣措辭稍微有些改變,令人啼笑皆非。


    譬如,來自京城的大魔頭準備進入西涼國!


    不可言說的斬首狂徒,向魚糧道快速前進!


    嗜血如命的欺下瞞上者,在舞陽城外歇息!


    朝廷欽差辛圭,在本道治所舞陽宣讀聖旨!


    皇命欽差大臣辛圭大人,即將蒞臨陳平倉!


    ……


    就在欽差大人距離陳平倉二十裏地時,所有管庫聚集在一起,開了個短暫的碰頭會,彼此交換眼神後,資曆還很淺薄,卻掌握俏娘子這位大金主的渠道,提出了火龍燒倉、陰兵借糧的妙計。


    “也不多嘛!燒兩個空倉,差不多就可以應付過去。陳平倉走水,天命如此,我輩又能如何?大不了,我等往空倉裏存放些麩皮米糠、碎米陳糧,不就可以托辭一二?”


    可惜的是,陳平倉的儲備糧虧空遠不止如此,從開國至今日,每一代管庫都抱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念想,背靠糧倉吃糧食,口口聲聲說著:喂飽了我們才有力氣幹活!


    幾乎每個方圓畝許的大糧倉,都是掏走大半糧食的空倉,隻有四壁一尺厚的儲糧,以及表麵上一丈厚的新糧,應付上官查驗罷了。


    資曆淺的管庫還想燒兩個空倉對付過去,實際上,老資格的糧庫碩鼠,存心燒掉一大片,將賬目上的空額全部衝消掉。


    在各人抱著各自心思的當下,無論是上麵的管庫,還是下麵的糧丁,在投名狀上簽字畫押,以性命擔保嚴守秘密,隨後瞧著風向,擎起一把火,在下風口點著了糧倉。


    濃煙滾滾,直衝霄漢,三十裏地界以外的舞陽城都能看到。繼而火光燎天,蒼穹過往白雲都飛霞流金,有如天降火龍,大口大口吞食著陳平倉儲備糧,到處都是嗶啵嗶啵的炸響,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米麥燒掉的糊味。


    欽差大臣抬頭看見半邊天都被燒紅了,差點把持不住,在坐騎上踩著馬鐙站起,臉色瞬間一片鐵青,手裏攥緊韁繩,都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顯然是動了真怒。


    其他人的臉色也很不好看,什麽時候發動不好,偏偏捱到欽差即將抵達陳平倉時,簡直是在打所有人的臉。可是他們也不好說什麽,畢竟也多多少少得了不少孝敬好處,因此臉色陰沉如水,心裏卻各種滋味浮上心頭。


    與此同時,一眾管庫們發動沒多久,遊畢方此前說過的爆雷,也順應時勢地引發了。


    事實上,陳平倉地底早就被蛇蟲鼠蟻蛀空,就差一層效力大失的地皮防護層!當尋寶鼠“黃眉老兒”一聲令下,無數鼠輩瘋狂啃咬而出,灰色肉團擁擠往前,不消多時,就洞穿了薄薄的地皮。


    瞬息間,金澄澄、黃燦燦的糧食傾泄而下,甚至將挖洞掘土的尋常老鼠都衝地掉下去,根本停下不來。


    此時,正值陳平倉管庫們肆無忌憚地火龍燒倉,糧倉外間熱浪滾滾,濃煙嗆鼻令人窒息,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看過來,其中朝廷的居多。


    遊畢方不想沾了此事,惹來咒禁司的爪牙,胡家也是感覺棘手,不敢輕易出手,隻能用無數鼠輩挖掘地下巢穴,無意中挖到陳平倉為借口,想必可以應付過去。


    如此一來,就連管庫們有意存心留下的十幾口滿倉糧庫,都變得空空如也。哪怕朝廷知道此乃火龍燒倉的故技,也萬萬容忍不了,整個陳平倉數萬萬石儲糧,盡是空倉的結果。


    遊畢方根本不用望氣術去看,也知道魚糧道左右,甚至治所舞陽城,大大小小的官員都是官氣動蕩,鎮壓氣運的官印都呈現出消散的跡象。


    “陳平倉供應著西北邊鎮三軍的日常所需,人吃馬嚼都是口糧,出了這麽一檔子的事,邊境軍心不安,幾有傾覆之危。朝堂之上,被文官壓過一頭的武將們,不消多說,肯定會趁機藉此發難。接下來,朝廷肯定會派欽差前往各地檢糧,其次,就是魚糧道官場大動蕩!”


    作為此事的幕後黑手,遊畢方早就做好的準備,推舉兩個與自己有關的人物上去,哪怕上麵還有別的人選。隻要讓前嶽丈範進帶人挖土掘地,肯定能找到地下巢穴的糧食,到那時挽回不少損失,此功非正官不能酬。


    “範進太出風頭也不好,太招人嫉恨,這樁功勞還是讓與高玉良罷!大不了,讓胡家得意門人高小琴,吹一吹枕邊風!”


    遊畢方間接引發了這顆爆雷後,趕緊前去小縣城,去收服老會長答應贈予的厚禮,除了他這一大家子以及後世子孫,就連四海商會都打包相贈了。


    “獅子撲兔,也許全力!四海商會,我是準備著一口吞下了,頂多給創始人家族,象征性的一點股份!至於商會經營多年的渠道和關係,統統都是我的,是我的!”


    遊畢方坐在商會議事大廳上首,看著左右兩排掌櫃、當家、采買,右手打了個響指,牛背山福地洞天像是在身後開了口似的,往他們身上不停傾泄金銀珠寶。


    白晃晃、金燦燦,閃瞎所有人的狗眼,沒過腳背,沒過腳踝,沒過膝蓋,甚至沒過大腿根和腰肢,教他們動彈不得。


    “諸位為四海商會奔走多年,勞碌大半生,所得薪資卻極為有限,貧道認為很是不妥,這些錢銀盡是貧道運功練法所得,不如二一添作五,大家都分了罷!”


    如此出手闊綽的主君,與舊主老會長相比都勝過無數,更別說刻薄寡恩的大掌櫃大房嫡長子,簡直不能同日而語。


    於是,一眾商會高層在威逼利誘下,立即選擇向遊畢方投降輸誠,拿了屬於自己那一份的錢銀,算是投效新主的投名狀,隨即就被各地結丹妖王攝走,送回原地。


    要不是這般騰雲駕霧,跨越百裏之遙,甚至千裏之遙的經曆,心誌堅毅的商場悍將們,怎麽可能如此輕易地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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