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忘塵符”將癡呆小兒點化成方外野道士,可見玄門道法是何等不可思議。


    煙波釣叟瞧著自家雙手,自憑空舍了十年修為,不知何時起,掌心手紋深重了三分,不由地露出悲喜交加神色。


    “走走走!快走快走!再不走,怕是還有拖累!”


    煙波釣叟轉身離去,草廬前謝雲煙突然福至心靈,揚手高呼:“師傅請留步!”


    不料,老叟早已雙耳塞豆,此時充耳不聞,不緊不慢離開,三五個呼吸後,頭戴大笠帽、身披草蓑衣的背影,消失在麻石路盡頭轉角處。


    煙波釣叟此次下山入世,除去銅胎鐵皮飛星戒,竟是一件隨身法器都不帶。


    明明是兩耳塞豆,徒弟一聲聲呼喊,還是傳進老叟心裏,如石投水,泛起層層疊疊漣漪。


    煙波釣叟長歎一聲:“貧道還是心軟了!走地不夠幹脆果決,方有此劫呐!”


    他順手摘下飛星戒,右手屈指一彈,隻見此物破空飛走,不偏不倚,往謝雲煙雙手落去。


    俗話都說,無債一身輕!


    煙波釣叟為償還前人得烏衣子弟之助,百日築基的人情,連十幾年前,得天外飛星碎料打造而成鐵戒,也一並送了人。


    “此物不在天地人三元裏,又不在金木水火土五行中,非金非石亦非木,必是一樁奇寶無疑!落在貧道手裏,實在是明珠暗投,轉手送人,既可全了前番情誼,又能盡了最後的一點香火情!”


    煙波釣叟轉身離去,飄然若孤雲野鶴,約莫是頭一回作引路人,腳步匆匆忙忙,竟然沒有等到塵埃落定。


    這時候,斜刺裏吹出一道歪風,將本應落在謝雲煙手裏,銅胎鐵皮飛星戒吹偏了些,剛好掉進麻石路的縫隙裏。


    就連戒指落地,“叮”的一聲脆響,也被過路的歪風吹散,傳不進謝雲煙的耳朵裏。


    也不知為何,謝雲煙被風一吹,竟然五蘊皆迷,一時間失了心智,眼裏的靈光都沒了,根本看不見引自己入門的師傅臨別贈禮,兀自神傷不已。


    過了半晌,謝雲煙恢複如初,突然間靈機一動,猛地趴在地上,雙手十指在麻石路麵的縫隙裏扣扣索索。


    如此一來,謝雲煙接觸飛星戒的阻力也是無計可施,隻能忍了又忍,才忍住。


    當謝雲煙手指扣到銅胎鐵皮一枚戒指時,突然間“忘塵符”斬斷的塵緣接駁回來,卻又保留煙波釣叟繪製此符的十年修為。


    謝雲煙左手食指往前一捅,飛星戒剛好套進去,隻見他靈台一片蒙昧,被戒指深藏靈性輕輕拭去,回想起所有一切。


    “轉世輪回後,重逢見舊屍,我是誰是我,誰是我是誰!”


    “謝雲煙”喃喃自語罷,看了看自己的手腳,低頭看了看身軀:“虧得是那幾位星君看顧,才能在時隔十六年後,回想起前塵往事!”


    “也罷!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從今往後,我就是前朝餘孽,王謝大家後人謝雲煙了!”


    此話剛出口,最後一重無形枷鎖也悄然落下,謝雲煙落得無事一身輕,心裏自然是高興的。


    隻是,過往道法都不能用,此世所得傳承,也不知是哪位星君擺布,明明來自玄門別傳,正兒八經的道法,卻很是粗淺簡陋,連根本真文、道籙都沒有。


    “這份入道機緣可不簡單!換作旁人,祖墳冒三尺青煙也難得,此身竟然有引路人親自上門點化,好大的麵子!”


    謝雲煙隱隱約約地覺得,實情恐怕並非如此簡單,恐怕是承了烏衣諸郎的福分。


    隻是如此一來,日後恐怕要償還一大筆人情債!


    “說起借錢、欠債、高利貸,我也是行家裏手!”


    謝雲煙深知本錢小、翻利難的道理,想當年自己能發家,也是下了一番苦功的。


    先是得了官方許下的地皮,再以道法消磨亂葬崗的惡氣,取得城隍爺信任,才能做得陰德借貸的買賣。


    轉眼過後,就成了中人,介入地府五山鬼國與人間渡劫修士的大額交易,一下子抖了起來。


    “人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王謝大家經曆王朝鼎革,自身都難保,根本不能與我有任何助力。此身能活到現在,不見許多虧損暗疾,也有家族庇護之力,實在是不能得寸進尺,索要更多!”


    謝雲煙目光略過謝家村,上下左右打量村後的烏龍山。


    真是好凶好惡的一座山!


    地無三裏平,土無三寸厚,山間小溪無雨則斷流,下雨必有泥石流,山陰低窪處瘴氣滋生,惡鬁叢叢,實在是窮山惡水,專出刁民的好地方。


    “我不也是一介刁民!”謝雲煙忍不住自嘲一笑,隨即想起什麽,逕自離開草廬,穿街過巷走出村子,往村後烏龍山走去。


    前後三日,謝雲煙就在烏龍山裏轉悠,渴飲山泉水,饑餐野林果,就差餐風飲露,吞雲吐霧了。


    如此一來,謝雲煙好歹將烏龍山轉悠了個遍,山山水水、溝溝坎坎,算是摸地心知肚明,哪怕山君洞府,木客涯庭,也是門清!


    謝雲煙身為人子,逮著一個機會,用幾隻過路的野黃羊,勾引山君出了洞府,偷偷摸摸地溜了進去。


    原本謝雲煙隻想撿回父母的骸骨,不料洞底骨殖頗多,難以分辨清除,隻能咬咬牙,脫了素白的長衫,統統打包了,一股腦地全搬出來。


    如此孝心,便是幾隻忠心不二虎倀也深受感動,眼睜睜看他三進三出,連自家骸骨都偷出來,待那小子脫離山君洞府,才火急火燎地前去報信。


    不料,山君踩著斷頸的野黃羊不住地撕咬,闊嘴血水橫流,淋漓嘀嗒,正大快朵頤呢,根本聽不進虎倀通風報信。


    這一雌一雄兩隻虎倀也是無計可施,幹脆趴在地上,嘴巴嘬成針管狀,吸食野黃羊的鮮血,一時間得了不少好處,就連形體都凝實了三分。


    這時候,謝雲煙轉到木客所在鷹嘴崖,方才鬆了口大氣。


    時值正午,陽光正烈,哪怕木客是千年的樹妖,其形如狐有六尾,狀如蹲坐朝鈞天,此時也做不了怪。


    偏偏它有大能,養出一窩毒蜂,釀血蜜,擅食妖,即便是山君也不敢輕易招惹,實在是最安全的所在。


    謝雲煙心神甫定,即刻以“恩師”心傳江湖異術,咬破指尖,滴血尋親骨,同時默默祈祝。


    也是此等孝心誠意驚動過往鬼神,謝雲煙僅僅試了兩次,就把父母雙親骸骨辨別出來,當下心頭大喜,脫了裏麵貼身單衣,將骨殖分開裹住。


    這時候,謝雲煙存了三分心思,將山君洞府帶出的骨頭,統統埋在千年樹妖腳下。


    “一棲兩雄,其鬥??!我就不信,烏龍山容得下兩隻異類精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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