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幫道士阡圩市裏廝混的鉗包客聽到這番話,不由自主地互相看了看,臉上都是麵麵相覷的心虛神情,或許事前不知道黑袍壯漢的真實身份,他們還不會有如此大的反應,現如今得知此人身份複雜,就忍不住打起退堂鼓來。


    那隻朝廷鷹犬手肘撐地,半躺在地上,看到這一幕,哪怕骨折腿斷膝蓋碎,痛徹心肝脾肺腎,自己稍微失去顏色,就會被妖道借機懲罰,此時也還是忍不住哈哈大笑。


    謝雲煙心裏了然,知道當下盡管黃泉不下鄉,官府衙門的威嚴還是滲透到了鄉野之間,畢竟新朝開國不久,正在步入鼎盛時期,上下同心,再說了,各地豪強士紳逐漸恢複元氣中,軍功新貴集團散落各地,還沒有形成共識,哪怕有幾座山頭,那也是唯朝廷馬首是瞻。


    “龍象,你來吧!”


    經過方才大肆搜掠,王龍象腦子裏都是錢錢錢錢錢錢錢,聽到姐夫的話,毫不猶豫地小跑過來,順手接過狼牙棒,感覺有些沉甸甸地,卻也沒有怎麽在意,上前看也不看怒目而視的黑袍壯漢,掄起手中的兵器,朝此人的右肩頭狠狠一下。


    隻聽“哢嚓”一聲,再怎麽堅硬的骨頭,還是難敵百煉鐵的暴擊,黑袍壯漢失去撐地的右手,後背重重地撞在地上,額頭再次冒出大片汗水,他看著十歲出頭的小子,不僅沒有害怕,一臉興致勃勃的亢奮勁,這回終於知道害怕了。


    王龍象迫不及待地上前搜掠,這隻朝廷鷹犬明明有完好的左手,卻因身上多處骨折,筋肉不由自主地痙攣抽搐,根本發揮不出多大的實力來,再加上妖道就在左近虎視眈眈,黑袍壯漢隻能忍下扣住這半大小子做人質的念頭。


    方才王龍象在十幾個撿簍偷兒身上試過手法,此時已變得相當熟練,不一會功夫,就將黑袍壯漢身上的物件,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全部掏摸出來。


    計有衛所兵丁銘牌三塊,謝雲煙上前仔細瞧過,分別是湘陰琴棋望衛所、鯰魚洲衛所、蘆葦場衛所,估計是此人一身三任,為至少三位百戶奔走,銘牌上麵餘溫未散,應該是貼身收藏。


    除此之外,還有江湖道上的兄弟常用的暗器,譬如一撮梅花針,細如花蕊,前頭藍汪汪的,不定是在高溫火爐裏淬煉過,變得堅硬無比。一口袋飛蝗石,也就是薄薄的鵝卵石,都有打磨的痕跡,就差沒有開鋒了。


    至於金創藥、火折子,裹傷的繃帶、縫針等道上常見的老物件就不仔細清點了,十幾枚桂林郡錢監製的銅錢,落在謝雲煙的眼裏,自然漫想出這其中藏著的卑劣勾當。


    “湘水入八桂之地,水路即是通路,也是一條財路,不知道多少貢品級的玩意,在兩地衛所百戶、千戶手裏堆積,論起享受來,絲毫不比天京的皇帝老兒遜色!”


    有了王龍象的示範,再有就是妖道近在眉睫的威脅,廝混在道士阡圩市的鉗包客們,沒敢繼續拖延時間,不得不掙紮起身,撿起狼牙棒,上前衝黑袍壯漢就是一棒。


    尤其是方才被這隻朝廷鷹犬一下打趴在地的苦主,以及他的親戚鄰裏們,輪到他們交納投名狀時,用的勁頭是又快又狠,直把此人當作生死大仇。


    謝雲煙閉上眼睛,側耳聽到肋骨根根寸斷的脆響,再睜眼看到這幕,滿意地點頭微笑,身邊的王龍象一臉躍躍欲試的神情,似乎還想再來兩下,還沒怎麽動作,就被自己心裏默默認下的姐夫一把扯住,以淩厲的眼神嚇在原地。


    “恩怨分明,錢貨兩清,貧道也不是不講理,隻是這理也得對著能聽懂的人講。這位兄台得勢時,用的是江湖的規矩,朝人背後下手,根本不講武德、江湖道義,一旦失勢落魄了,立即端起公門中人的架子。這世上哪有如此便宜的事,什麽好處都被你占了。別說像我這般方外之人,恐怕就連這幫圩市裏討生活的年輕人,落在你手裏也討不了好處去。”


    謝雲煙說過這番誅心之論,理也不理躺在地上,有如待宰羔羊的黑袍壯漢,提著王龍象的衣領,就把他往土地泥像所在帶去。


    “走!你一人上去,雙手捧起泥像,放在原位上……還有,這裏有三根線香,用火折子點著了,給土地爺誠心誠意上一炷香。倒不是讓你做什麽大事,這是如此一來,與你有些好處罷了!”


    王龍象聽不太明白,卻也知道自家姐夫是有大本事的人,看在家姐的份上,自然是不會坑害自己,趕緊照章辦事,不僅把土地的泥像拜訪地端端正正,燃香上供時,嘴裏還念念有詞,眉目之間十二分的虔誠,顯然是事後回想起來,有些後怕,終於知道利害了。


    謝雲煙看著這塊充溢著凶煞血腥氣的道德窪地,再次平複下去,滿意地點了點頭,伸手招呼便宜小舅子,攜著王龍象踏上正道,繞過小山包,逕自走進道士阡圩市裏。


    沒等他們走遠,這幫圩市鉗包客互相看了一眼,似乎達成了一致的意見,有了相當的默契,不約而同地上前,將黑袍壯漢圍了起來。


    這隻朝廷鷹犬眼看眾人將自己圍住,遮蔽地天光都暗了,自知不能幸免,閉目等死不如絕地反撲。


    隻見他咬緊牙關,一臉吃人的凶狠戾氣,左手狠狠地拍地,借力縱身躍起,向這幫撿簍的頭目撲去。


    淬不及防之下,這群年輕人裏的小頭目,還真的被他埋身撞到在地上,腦袋狠狠地磕在地上,哪怕是鬆軟的濕地,還是隱隱作痛,不由地痛哼一聲。


    還沒等他反應,黑袍壯漢張口就是咬他喉嚨,哪怕斷手斷腳都被其他年輕人扯住,用力往外拽扯,這隻鷹犬還是不鬆口,嘴角之間血氣爆濺而出,顯然是要出人命了。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這時候,一個瘦削矮小的年輕人走出來,看著黑袍壯漢腮幫子高高鼓起,牙關咬緊的樣子,去掰開嘴巴是不可能了,右手一記箭肘,正中這隻朝廷鷹犬的後腦勺。


    骨頭與骨頭怦然撞擊,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黑袍壯漢雙眼翻白,顯然是失去了神誌,可是他的滿腔憤怒和戾氣,還是咬緊牙關沒有鬆口。


    無論這幫年輕人用盡了法子,都沒能使這隻朝廷鷹犬鬆口,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平日裏頗有威望的頭目不斷失血,紅潤的臉色迅速變得蒼白,最後浮起死人才有的青灰色。


    大家都是附近鄉裏村舍的混子,因為意氣相投才聚集在一起,嚐到了集眾欺負人的甜頭,以往也沒少招惹到路過的江湖人,膽子肥了,連人都給弄死,手裏不是沒有沾到血腥,當時也不怎麽覺得。


    現如今,身邊的夥伴好端端地,突然間被人反咬一口,死在眾人眼皮底下,實在是令人膽氣全消,已經有不少人心裏萌生退意,覺得還是安安穩穩活下去,娶妻生子,作個含飴弄孫的田舍翁。


    這時候,謝雲煙攜著便宜小舅子走進道士阡圩市裏,入目而來是一條筆直的夯土硬路,兩邊是各式各樣的攤子,賣的不外是挑著貨擔下來的山貨,草紙、竹器、風雞、臘鴨,人頭湧湧,粗略一看來自鄉裏各個村子。


    通用的是銅鈿,也有用米買貨,甚至有人以貨易貨,用小包粗鹽從攤販手裏,直接換走許多大宗物件,譬如蒸籠、飯屜,大概是預備過節備年貨用。


    “嗯!銅本位,米本位,還有通用的一般等價物,食鹽!新朝開國夠久了,沒想到鄉野之間的經濟模式,還是一成不變,隻看這圩市交易,就可以知道,商業流通所用的銅奇缺無比。如果我估計不錯,朝廷恐怕會忍不住對寺廟出手,順便清除前朝餘孽的反抗之力,這勢必會引起劇烈的反彈,時局也就會因此動蕩不安。”


    忽然間,謝雲煙感受到心頭塊壘消去許多,立即明白那隻朝廷鷹犬怕是凶多吉少了,連帶著圩市外麵的土地廟,凶煞之氣都消散了不少,估計是群狼噬虎,沒想到臨死反撲,帶走了關鍵人物。


    “盡管我還沒有學會此方天地的望氣術,單憑靈感嗅覺,我就知道這幫圩市小偷,恐怕是人心散了,隊伍失去了凝聚力,距離徹底解散也就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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