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程瑜墨三日回門的日子, 程瑜瑾重新換了套首飾, 將原本的紅寶石頭麵換成淡藍色。這一套是她親自畫樣子讓琳琅閣打的, 銀紋古樸大方,上麵鑲嵌了水一樣藍汪汪的寶石。這一套頭麵風格相似,都是用銀子熔成釵環,在關鍵位置用藍寶石點睛,裝飾並不多, 但是看上去水光漾漾, 點綴在發間, 越發顯得美人雅致, 盈盈如水。


    程瑜瑾在鏡子裏反複端詳自己的頭發,終於滿意後,才取出一對水滴狀的藍玉耳鐺, 掛在耳垂上。這一套裝扮打扮完後,程瑜瑾身上滿打滿算不過四隻簪釵,一對耳墜, 可是看起來輕盈亮麗。瑩潤欲滴的耳鐺墜在她臉側, 越發襯的那一寸皮膚白皙如玉,脖頸纖長, 下巴精致。


    她整個人, 都是不同於華貴,另一種雅致清新的美。


    程瑜瑾對這個效果非常滿意。這套首飾是程瑜瑾特地為自己量身定做的,她現在守孝,不能用太鮮豔華麗的首飾, 然而豔麗有豔麗的美,素淡也有素淡的美。沒有鮮豔的顏色,繁複的雕紋,越能襯托出寶石成色之好,微微點綴後,反而愈顯人細節精致。


    程瑜瑾頂著一身看似隨意實則處處精心雕琢的打扮去壽安堂。此刻程老夫人屋裏,程家人難得聚的齊全,阮氏早早就等在這裏,一早晨時不時往外看,有絲毫風吹草動她就以為是程瑜墨回來了。慶福郡主感受不到阮氏嫁女的忐忑,隻不過礙於情麵也要過來等著,她興致缺缺,讓乳娘將程恩寶抱過來,握著帕子逗弄兒子。


    程瑜瑾進來,依次給程老夫人、慶福郡主、阮氏問好,之後就站在一邊等著。


    回門時很正式的禮節,程家、霍家都十分重視。巳時過半,下人便跑進來,喜氣洋洋地通報:“稟老夫人、太太,二姑奶奶的馬車進來了。”


    女眷們全都提起神來,阮氏更是眼睛泛淚,蹭的一聲站起來,恨不得親自去二門接程瑜墨。被丫鬟提醒了兩句,阮氏才勉強坐回原位,探著脖子朝外張望著。


    過了一會,程瑜墨在丫鬟的引領下進來了。她掀簾子進來,看到程家眾人,立刻紅了眼眶:“娘,祖母。”


    阮氏被她這一聲娘叫的眼淚汪汪,再也忍耐不住,上前拉住程瑜墨的手,仔細看程瑜墨有沒有變瘦,有沒有受委屈。


    阮氏流著淚,說:“墨兒你怎麽瘦了?在霍家睡得好不好,吃食還習慣嗎?是不是帶過去的人伺候不得力?”


    其實隻是兩天功夫,哪裏能變瘦了呢,然而阮氏思女心切,卻覺得哪哪兒都不放心。慶福郡主捏著兒子胖嘟嘟的手,撇過臉輕嗤了一聲。程瑜瑾站在一邊,靜靜看著阮氏和程瑜墨母女情深。


    果然,無論嘴上說的再好,人的表現是騙不了人的。阮氏總說她一視同仁,隻可惜程瑜瑾被抱走了沒法親近,可是實際上,更愛二女兒就是更愛二女兒,光看此刻的表現就知道了。


    阮氏一心圍著小女兒,丫鬟笑著提醒了一句:“二太太,二姑奶奶回門探親是好事,老夫人和大太太還等著呢。大好的日子,您怎麽高興哭了?”


    “是呢,回門是好事,瞧瞧我這沒出息的樣子。”阮氏笑著擦幹眼淚,一回頭看到程瑜瑾微笑著束手站在一邊,頓時尷尬。


    程瑜瑾含笑對阮氏和程瑜墨點頭:“二嬸,二妹妹。”


    程瑜墨也才看見程瑜瑾,今生今日,她和程瑜瑾完全調換了角色。這一次換成她一身正紅回到娘家,而程瑜瑾穿著素淨的衣服,梳著低垂的發髻,跟在長輩身邊等她歸寧。


    之前程瑜墨想過很多次這一幕,前世程瑜瑾歸寧的時候,她臉上病容未散,整個人灰頭土臉,可是程瑜瑾卻紅衣如火,光彩照人,這一輩子,她終於能在程瑜瑾麵前揚眉吐氣一次,讓程瑜瑾嚐嚐黯然失落的滋味。


    程瑜墨想過那麽多次,然而等真實看到,難受的竟然還是程瑜墨。


    程瑜瑾完全沒有病懨懨的模樣,她穿著一身白底交領上襖,下係睛藍馬麵裙,她的發釵不算多,但是每一支都恰到好處,遠遠看著就知價值不菲。她渾身上下除了耳邊水盈盈的耳墜,再無其他點綴。這樣一身雖然不華麗,可是卻絕對不能說不貴。


    內斂的貴重精致,更讓人望而卻步。


    程瑜瑾站在那裏,就讓人想起雲收雨霽時的天空,林深見鹿時的湖泊,溫柔又美麗。而程瑜墨雖然穿著一身大紅,可是她這幾天基本沒怎麽睡,大清早起來後氣血不足,眼下發黑,偏偏又穿了紅衣服,臉上敷了厚重的粉,越發顯得她氣色不好,像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


    沒有女人會不在意這些,尤其眼前的人是她的姐姐,丈夫前輩子的發妻,程瑜墨心裏就更微妙了。


    新婚生活和程瑜墨想象的大致一樣,但是又有些不一樣。新婦進門,似乎比她前世要艱難一些。


    程瑜墨想到前世程瑜瑾回門,那時程瑜瑾臉色白裏透紅,神采奕奕,看不出絲毫疲憊勞累,程瑜墨便覺得霍家的生活一定是很好的,程瑜瑾搶了她的機緣去享福。可是這次換成自己,程瑜墨才發現,原來從閨秀變成婦人,從女兒變成媳婦,過程並不愉快,落差尤其巨大。


    為什麽前世,程瑜瑾卻看不出來呢?難道霍薛氏對待她和對待程瑜瑾不同?程瑜墨不肯承認這一點,她很快安慰自己,一定是因為程瑜瑾帶了許多能幹的陪嫁嬤嬤,嫁妝也豐厚,所以霍家的人才不敢惹事。如果程瑜墨有一個郡主娘親,她也會這樣有底氣。


    程瑜墨在丫鬟的指引下坐到程老夫人下首,從進門到落座,這短短十來步的距離,程瑜墨已經實實在在感受到出嫁女和女兒的不同。宜春侯府對她是以客人的禮節,而不再視她為二姑娘了。


    因為程瑜墨進來,女眷站起來重新排布座次,再次入座。程老夫人虛著眼睛,例行公事般問著程瑜墨到婆家的事,無非就是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姑爺待她如何,之流。


    程瑜墨一一作答,回話也中規中矩。當著這麽多人的麵,程瑜墨當然不可能說霍家的不好。就算真有什麽委屈,也得是屏退眾人後,程瑜墨和阮氏單獨說話時再訴苦。


    程老夫人聽到這樣的回答顯然很滿意,有了程老夫人開頭,其他人也跟著你一言我一語地詢問程瑜墨起居。女眷在屋裏寒暄了一會,程老夫人見時間差不多了,就說:“到外麵喚大爺一聲,姑爺大清早帶著二姑奶奶回門,早飯能用多少,先進來吃了午飯再說話吧。”


    丫鬟們低頭應是。過了一會,院外傳來淩亂的腳步聲,其中還夾雜著男子說話的聲音,是程元賢他們進來了。


    霍長淵也跟著眾人,進入程老夫人正房。


    男子們一進來,許多人都站起來問好,隨後阮氏、慶福郡主各自走到丈夫身邊,一疊聲噓寒問暖。程瑜墨的身份變化在此刻就明顯了,以前她隻需要站起來請安,但是今日,她向父親、伯父、叔父問好之後,還快步走到霍長淵身邊,低聲說:“侯爺,你來了。”


    長輩們聽到都笑,程瑜墨被笑的不好意思,趕緊埋下頭。這些人都是霍長淵熟悉的,可是此刻霍長淵卻覺得不自在,他回頭,見程瑜瑾也站在暖閣門口,含笑注視著他們。


    仿佛一個溫柔的姐姐目送妹妹出嫁一般。


    霍長淵身上的怪異感更重了,尤其是他看到程元賢。霍長淵在婚禮那天斷斷續續看到一些畫麵,他不知道這些畫麵是真是假,但是他隱約知道,本來程元賢才是他的嶽丈,而現在,卻變成了普通伯父。霍長淵每每看到都覺得分裂。


    今日回門是大禮,除了二房一家,程家另外幾個男孩也一齊聚在屋子裏。席麵一時半會擺不好,他們便坐在上房裏隨意說話。雖然說是隨意,其實陣營分明,程老夫人是話題中心,兒孫丫鬟們都圍著她討趣。程元翰帶著霍長淵坐在一處,話裏話外處處在擺泰山的譜,而阮氏和程瑜墨也依偎在這對翁婿身邊,時不時溫聲插一句。


    程元賢看著程元翰那副作態就惡心,他心想顯擺什麽呢,不就是找了一個高官女婿,瞧瞧這恨不得抖擻給全天下看的嘴臉,做作!程元賢氣不順,慶福郡主顯然也不想看阮氏得意洋洋的樣子,這夫妻倆不約而同換了一個地方,讓奶娘抱程恩寶過來,逗弄兒子玩。


    這樣一來,被剩下的幾個人就尤其尷尬了。程瑜瑾不想看大房、二房兩家人和樂融融的模樣,隻好悄悄溜到外間,找程元璟說話。沒辦法,程瑜瑾是過繼的,地位尷尬,而程元璟是半路回來的,也沒好到哪裏去。平時看不出來,一到這種闔家團圓的場合,兩個人就都被剩下了。


    程瑜瑾自來熟地坐到程元璟對麵,說:“九叔。”


    “嗯。”


    “你借我的那套文選我看完了,但是有些地方我不懂。”


    程元璟說:“這是自然,文選是昭明所編,距今已遠,科考的人都未必能懂,你不懂很正常。有哪些地方不明白?”


    程瑜瑾一一提出,程元璟聽完點頭,隨口便解釋起來。程瑜瑾凝神聽著,時不時發問。兩人一問一答,誰都沒有管外麵的世界,連霍長淵頻頻回頭看都沒注意到。


    或許並不是沒注意到,而是不想理會。過了一會,霍長淵實在沉不住氣,趁著程元賢被程老夫人叫去說話,他撇開程瑜墨,朝程元璟和程瑜瑾兩人的方向走來。


    隨著他走近,這兩人宛如背後長了眼睛一樣,不約而同停了說話。霍長淵看著這兩人默契十足的模樣,心裏莫名的窩火更甚。


    他深吸一口氣,恍若無意般,問:“你們在說什麽,怎麽談得這樣入迷?大家都聚在裏間說話,你們怎麽坐在外麵單獨聊天?”


    程瑜瑾不想和霍長淵說話,仿佛有某種感應,程元璟自然而然接話:“裏麵有些熱,我便帶著瑜瑾到外麵尋清淨。”


    程元璟那樣自然地叫她“瑜瑾”,霍長淵心裏又不痛快。女子的閨名不能隨意示人,男人中隻有父兄和夫婿可以知道女子名諱。當然這種情況並不絕對,可是一直以來,唯有霍長淵能直接稱呼程瑜瑾的名字。他內心裏依然把這一項當做自己的專屬,如今聽到程元璟攫取自己的權力,霍長淵本能地不悅。


    “瑜瑾體寒,最怕受涼,景行自己嫌熱便罷,怎麽能將她也帶出來?”


    霍長淵說完後隔間靜了靜,程瑜瑾原本一直忍著,現在實在忍無可忍。霍長淵這個人太沒有責任感了,當初說退婚的是他,退婚之後,拋下新婚妻子來找她說話的也是他。這種人,不懟他他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程瑜瑾放下茶盞,抬頭對霍長淵笑了笑:“謝霍侯爺關心,不過是我專程出來找九叔的,怨不得九叔。再說,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並沒有像霍侯爺說的這樣誇張。在我自己的家裏,我還不至於著涼。”


    霍長淵見程瑜瑾一開口便替程元璟說話,臉色更黑。然而程瑜瑾才懶得理會他的冷臉,程瑜瑾頓了頓,十分隨意又輕飄地說:“對了,我剛才又忘了,霍侯爺已經和二妹成婚,再以侯爺相稱太過生疏。”


    霍長淵臉色轉暖,他剛要開口說“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就聽到程瑜瑾笑眯眯地說:“既然進了一家門,那就是一家人,稱呼上委實沒必要太見外。不如霍侯爺跟隨二妹的輩分,喚我一聲姐姐吧。霍侯爺應當不會介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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