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瑜瑾看著身後的翟延霖,內心裏一時百感陳雜,不知道該作何是想。


    程老夫人這麽巧地讓她來逛園子,這麽巧地中途和程瑜墨走散,又這麽巧地遇到了翟延霖,肯定不會是偶遇而已。


    程老夫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和翟老夫人達成了共識,在花園裏安排了這麽一場相遇。程瑜瑾真是謝謝自己的祖母煞費苦心。


    然而事情已經發生,這時候再去追究原因、發泄情緒,根本毫無用處,程瑜瑾轉過身的時候就已經平靜下來,她完全沒有挪地方的意思,疏遠地隔著半個院子,遙遙給翟延霖請安“蔡國公。”


    相比於程瑜瑾的疏離,翟延霖就熱情多了。他根本不在乎這點距離,女子麽,都是矜持內斂的,她不肯過來,那他走過去就好了。


    翟延霖大步朝程瑜瑾走來,隨著走近,程瑜瑾容貌細節也呈現在眼前。翟延霖不得不感慨,他果然沒看錯,程瑜瑾是上好的璞玉,她穿素淡的衣服雖然清豔,可是這遠沒有發揮出她全部的實力,她這樣的女子,應當用天下一切名貴的金玉珠寶供養,她天生就該被眾星拱月,堆金砌玉,扈從如雲。


    出於男人的本能,翟延霖看到美人,心情更好了。說來也奇怪,他見過不少美女,家裏妻妾也俱是百裏挑一的妙人,可是自從見過程瑜瑾後,不知道怎麽了,隻是幾個月見不到她,他竟然無法忍耐。得知皇太後要出宮還願,翟延霖第一反應不是分析這其中的內涵,而是驚喜地想,這樣,程瑜瑾就能出府了。


    他就有機會看到程瑜瑾了。


    這次“偶遇”,本來就是他授意的。翟老夫人即便有意相看程瑜瑾,也不至於不講究到大剌剌讓翟延霖和程瑜瑾直接會麵,這是翟延霖暗中安排的。


    翟延霖一方麵覺得自己這樣的狀態不好,一方麵又沉浸於見到程瑜瑾的欣喜中。翟延霖眼中帶著侵略的光,越走越近。程瑜瑾皺眉,連掩飾都不屑做,朝後退了好幾步。


    “蔡國公留步。”程瑜瑾站在後麵,冷冷說,“男女授受不親,雖然小女無意中遇到了國公,但是被別人看到,恐怕會誤會。國公還是不要站的太近為好。”


    翟延霖聽到,驚訝地挑了挑眉,戲謔笑了“程大姑娘這是什麽意思?”


    程瑜瑾很煩翟延霖那種微微上挑的說話口吻,仿佛他已經完全看穿了她一般,帶著那種他習慣的對女人**的輕挑。程瑜瑾是一個很雙標的人,她比較各個候選人是她的事,但如果自己被別人掂量挑選,她就不能接受了。


    程瑜瑾臉上還是冷冷的,連笑容都吝於施舍“就是國公聽到的那個意思。”


    翟延霖臉色輕挑的神色收了收。他本來覺得程瑜瑾在欲擒故縱,女人都是如此,為了顯示身價,總是要故作清高,吊著人。


    翟延霖見過許多女人故作矜持,欲擒故縱。別人做來非常膩煩的事情,程瑜瑾做出來,似乎並不討厭,翟延霖因此也願意陪著她。但是,翟延霖到底不是不通世故的人,程瑜瑾最後這句話,他隻從中聽到了濃濃的冷淡。


    她竟然真的拒絕他?


    翟延霖覺得不可思議,他臉色也冷下來,聲音低沉“程大姑娘,你既然出現在這裏,想必該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了。你現在做這種態度,是何用意?”


    翟延霖完全不掩飾自己的所作所為,程瑜瑾亦不閃不避,抬頭迎上翟延霖的眼睛“既然國公已經知道,那我不妨直說了吧。我方才去給祖母請安時,見到了翟老夫人。”


    程瑜瑾隻是停頓了瞬息,就接著問了出來“蔡國公想做什麽?”


    翟延霖有些驚訝,他知道程瑜瑾多半已經明白蔡國公府的意圖,或者說他的意圖。可是出於女子都羞怯的考量,翟延霖以為,程瑜瑾不會好意思將這話說出口。


    不過既然她直接說了,翟延霖也不客氣,接話道“沒錯。程大姑娘在花園裏的表現讓人記憶猶新,貴府二小姐成親時,程大姑娘也不卑不亢,進退有度。我和母親都認為,程大姑娘會是一位很好的妻子和母親。故而,想向侯府提親,娶大姑娘作蔡國公府的嫡夫人。”


    程瑜瑾聽到笑了,這個時候,她終於有些往常端莊得體的大姑娘的影子,不再是冷漠如冰,拒人於千裏之外。


    翟延霖有些失神,此時,程瑜瑾說話了。


    “我當然會是一個很好的妻子和母親。”程瑜瑾笑著反問,“但為什麽會是你的?”


    翟延霖又失神了,一模一樣的話,他從程元璟口中聽到過。翟延霖一時間心思複雜,他甚至有一瞬間質疑自己的判斷,莫非,程瑜瑾和程元璟是真的叔侄?不然,說出來的話,思考的邏輯,也太像了吧?


    出於這種微妙的心理,翟延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追問“大姑娘為什麽這樣說?”


    翟延霖是真的好奇,他在幫霍家迎親的時候遇到了程元璟,當時程元璟也說了這樣的話,還警告翟延霖不要動程瑜瑾的主意。


    程元璟即便前程似錦,未來不可限量,此刻在翟延霖眼裏也不過一個剛入朝堂的年輕人,翟延霖並沒有把程元璟的警告放在心上。


    追逐權勢和美人乃是男人的本能,程瑜瑾年輕貌美,和程元璟並無關係,程元璟憑什麽限製別的男人追她?


    但是翟延霖想聽聽,程瑜瑾是怎麽說,或者,她為什麽這麽說。


    “蔡國公說我是一個理想的妻子和母親,我也這麽覺得。”程瑜瑾溫柔含笑,眼如點漆,是她最常現於人前的神情,但是她眼中的熠熠光芒,又將她和往常溫柔賢惠的程大小姐分割開來,帶著一種說不出的違和感。


    “我身家清白,出身體麵,雖然不是頂級的豪門,然而父親是宜春侯府世子,現在很快就要成為宜春侯,母親是慶福郡主,在許多高門夫人眼裏,這是一個兒媳很理想的出身。高門嫁女,低門娶婦,我的身份不高不低,可是足夠清白體麵。而我本人呢,容貌靜美,儀態上佳,乖巧聽話,還精通琴棋書畫,擅長女紅、廚藝、管家,滿足一個賢妻良母的所有要求。別說你們,就是我自己,也想娶一個這樣的兒媳婦回家。”


    翟延霖皺眉,這些話,他聽著莫名不舒服。翟延霖擰眉道“程大小姐,你身為閨秀……”


    “身為閨秀,怎麽能說這種話,是嗎?”程瑜瑾依然笑的甜美乖巧,“可是,這就是眾人眼裏的事實呀。這是我多年努力的結果,從一個完美的侯門閨秀,到一個完美的兒媳婦人選。以後,我還會成為一個完美的新婦,完美的嫡妻,完美的當家夫人。這就是我的目標,隻要我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一直營造這個完美形象,也不是什麽難事。”


    “我得知國公府的意思後,也仔細考量過這件事。我能管好國公府,也能管好翟慶,雖然有些棘手,但是奪回大房管家權,將長歪的翟慶扳回正道上,也並非不可能。我付出了辛勞,那蔡國公呢,能帶給我什麽?”


    翟延霖聽到這些話,已經震驚地完全說不出什麽話來。往常所有女人都前赴後繼地向他撲來,無論是想做妾的,還是想給他當繼妻的,都數不勝數。但是從來沒有人問過他,你能帶給我什麽?


    帶給她什麽?翟延霖三觀劇烈激蕩,他是蔡國公,他有人人豔羨不及的財富權勢,他還高大偉岸,相貌堂堂,女人們不應該理所應當地愛著他嗎?


    翟延霖不可置信,他習慣了自己挑選女人,從來沒想到,竟然有女子站在對麵,肆意評估他的價值所在。


    程瑜瑾才不管翟延霖三觀受到多麽大的衝擊,她繼續板著指頭算“如果翟二太太說的沒錯,以後國公府的家產爵位,都是歸翟慶的。那也就是說,我辛辛苦苦二三十年,替別人養大了兒子,自己根本拿不到大頭回報,那我何必要替別人養。即使生出了兒子,也不能繼承國公府,那我為什麽要冒著生命危險和折損美貌的風險生孩子?再退一步,我即便管家管的再好,日後這些家產也不歸我,我為什麽要費這些力氣,替別人積累財富?”


    程瑜瑾對著翟延霖筆出三個手指頭,說“財,權,舒服,蔡國公一個都不能給我。你憑什麽娶我?”


    翟延霖良久才找回說話的能力“你……你簡直離經叛道,女子應當柔順委婉,相夫教子,不求回報,你怎麽能張口閉口將利益掛在嘴上?”


    程瑜瑾卻十分不耐煩,說“蔡國公,我看在你也是威震一方的高官的份上,才和你敞開天窗說亮話。既然合作就拿出合作的誠意,扯一些善良正義、溫良恭讓的廢話做什麽。我能帶給你國公府至少三十年的平靜秩序,如果你還想讓我照顧翟老夫人,校正翟慶,籌碼就要再加。這是我的價值,你呢,你能帶給我什麽?”


    程瑜瑾完全用談生意一樣的口吻和他商量婚事,這樣的商談翟延霖並不陌生,反而,他和朝中許多人交流,都是用這樣利益交換、彼此試探的手法。如果放在朝堂上或者軍中,翟延霖很喜歡這種一上場就擺明需求和價碼的人,可是放在婚姻中……


    翟延霖實在適應不來。程瑜瑾仿佛一柄沒有感情的尖刀,毫不留情地劃開了他蒙在自己眼睛上的黑布,將血淋淋的真相擺在他麵前。


    對啊,那些女人對他投懷送抱,難道隻是看中了他的人嗎?財富,權勢,地位,缺一不可。


    他一直自欺欺人,覺得是自己英武非凡,魅力大,才引得眾多女子傾心,可是,府中妾室,甚至曾經的發妻,哪一個跟著他時,沒考慮過國公府的地位,日後的財富?她們都想生一個兒子,瓜分他的家產。


    翟延霖隻是從來不去想而已,他就這樣維持著自己可笑的、強硬的男性自尊,半輩子活的自傲自信。但是這一刻,程瑜瑾將一切利益擺在台麵上談,翟延霖才發現自己的自信不堪一擊,在程瑜瑾冷靜理智、毫無感情的語言中,轟然倒塌。


    他口中發澀,當換成朝堂中的談判模式,翟延霖才發現自己竟然什麽都拿不出來。翟延霖凝滯了很久,幹巴巴說“你若成了我未來的妻子,我會對你很好,金銀珠寶你隨便提……”


    程瑜瑾輕輕笑了一聲,她的聲音不大,但是那一聲笑清晰地傳入到翟延霖耳中。


    翟延霖感到難以言喻的難堪。


    談判桌上談感情,無疑是很不上台麵的。


    “蔡國公,你的感情對我來說一文不值。你能給我什麽?”


    翟延霖說不出話來。程瑜瑾也沒指望他回答,自顧自接了下去“你不能給我任何利益,無論是現在的,還是預期的。你這樣的人,憑什麽說娶我?又憑什麽,將我堵在花園裏?”


    你的感情對我來說一文不值。這一句話仿佛當頭棒喝,給了翟延霖最後,也最致命的一擊。翟延霖的男性自尊受到極大的打擊,可是他卻說不出話來,因為,這是事實。


    世上或許很多女子會心軟,但是程瑜瑾顯然不會。夫婿對她好沒有任何意義,她圖錢,圖權,唯獨不圖他好。


    翟延霖如一個貧窮小子般,站在心儀女子的麵前,無所適從。他眼睜睜看著程瑜瑾轉身離開,神情沉默壓抑,良久都沒有移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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