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哭了。”程元璟拭去她的眼淚,無奈地歎息一聲,“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你即便為了轉移話題,也不要往我身上扣帽子。”


    程瑜瑾眼睛還是撲簌撲簌掉落,根本看都不看他。


    程元璟有點明白為什麽說女子難養,隻要拿準了他的弱點,當真一試一個準。就算程元璟知道程瑜瑾這是在有意示弱,以退為進,但他看著她的眼淚,還是毫無辦法。


    明明是老掉牙的招數,可是誰讓有用呢。


    “太子殿下出身不凡,自然不覺得普通人有多麽難,還說何不食肉糜。”


    程元璟挑眉,這可是毫無根據的事情,誰說他不懂民生艱辛?但是程瑜瑾此刻情緒激動,程元璟不管是什麽罪名,一口應下“好,是我冤枉你了。先別哭了,你還生著病,當心嗓子疼。”


    程瑜瑾剛才情緒上頭,突然就覺得特別委屈,別人質問她就算了,程元璟怎麽能質問她?現在那股勁過去,程瑜瑾再回想剛才的事,才覺得十分尷尬。


    程瑜瑾這些年自然是不容易的,可是人生在世,誰活的容易?不必述說自己有多麽努力,因為這世上但凡有名之人,都很努力。


    她將這些情緒傾瀉給程元璟,其實是很沒道理的,這些關程元璟什麽事呢?問題是程瑜瑾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情緒失控,好像是程元璟說她為了嫁人不擇手段,她突然就委屈的受不了了。


    程元璟被她栽了一個好大的罪名,但是他一點都沒惱,依然好聲好氣地順著她,連程瑜瑾這種厚臉皮都覺得不好意思。


    程元璟見她慢慢收住了聲,顯然冷靜下來了,才喟歎道“哭出來也好,這些話想必在你心裏積壓了很久,說出來總比一直壓抑著強。”


    程元璟十分有自知之明,如果不是今天程瑜瑾生病,身體虛弱,感情脆弱,她絕不會把這些話說給他聽。夫妻之間最重要的便是溝通,以程瑜瑾的性格,十句話裏九句半都是場麵話,現在陰差陽錯知道了她是如何想的,她又有哪些委屈,倒也算是誤打誤撞,殊途同歸。


    至少現在程元璟就知道,程瑜瑾並不是多麽喜歡林清遠,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打算。知道了這件事後程元璟心裏就從容了,甚至剛才的怒火也不知不覺消散,程元璟說“你先前選擇林清遠,是因為他是你能力範圍內的最佳選擇。如果出現更好的,你怎麽辦?”


    這句話暗示太明顯了,程瑜瑾心裏想了又想,斟酌著說道“天底下的好是無窮無限的,能拿到手裏的才是自己的。”


    程瑜瑾眼睛一直覷著程元璟,見他沒什麽反應的樣子,才大著膽子繼續說“就比如我們家,我曾聽說過父親有一個妾室,十分貌美乖巧,是金陵商戶的女兒。從商戶女變成侯門之妾,按世上的道理是她撞了大造化,可是她來到程家後,不通侯門禮儀,後宅潛在的規矩也不明白,等我父親新鮮了幾個月後,她就失寵了。她得寵之時十分張揚,後麵落到了我母親手上,都不消母親出手,其他妾室便給了她許多教訓。我隱約聽說,她懷了胎兒,都沒到兩個月,便體弱流產了。”


    程瑜瑾假裝非常無意地說“所以要我說,侯府對於商戶來說當然是好,可是這些好拿不到她自己手裏,便都是給他人做嫁衣裳。她的孩子不小心掉了,委實可惜,可是就算她生下來,恐怕也輪不到她養。到最後,孩子不會叫她母親,日後不會給她養老,兒媳婦也不會承認她為婆婆。結果從一開始就注定了,中途她拚搏再多,又有什麽用。遠不如嫁給門當戶對的人家,一切都能自己做主。寧做寒門妻,不做侯門妾,這話終究是有道理的。”


    程瑜瑾說完又去偷看程元璟的反應,程元璟聽完之後許久沒說話,過了一會,他看了程瑜瑾一眼,表情非常耐人尋味。


    “你覺得我想納你為側妃?”程元璟十分費解,他在程瑜瑾心裏,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形象?


    程瑜瑾一副想承認又不敢承認的模樣,抿著嘴低頭。程元璟算是明白為什麽剛才程瑜瑾的情緒那樣激動了,先是批判他隻是一時新鮮,後麵又搬出程元賢的例子,隱隱譴責他貪圖美色強納她為妾室,程瑜瑾可真是……程元璟都不知道該做何是想。


    程元璟忍了忍,到底還是念在她是個病人的份上,不和她計較。程元璟說“你可真是會想,看在你還生病,等你好了再和你算賬。”


    說完之後程元璟皺了皺眉“以後你不要聽那些亂七八糟的閑話,什麽侍妾,什麽流產,這是你該聽的?”


    程瑜瑾不服,忍不住開口杠“本來就存在的事,隻許你們男人做,不許別人說嗎?”


    程元璟一不留神就被貼了個“你們男人”的標簽,程元璟忍住氣,說“誰說我是這樣?”


    程瑜瑾瞳孔放大,定定看著程元璟,等著程元璟後麵半句話。程元璟接連被拉到程元賢的水準上,早就忍夠了,他本來打算等旨意出來後再告訴程瑜瑾,可是現在,他再不說明白,程瑜瑾就要把他當昏聵好色、不負責任的紈絝了。


    程元璟和程瑜瑾對視良久,說“我從沒有想過立你為側妃。準確說,要不是你提醒,我就沒想過納妾這一回事。”


    “我昨天從水下救你,自然也不是白救的,更不是出於你現在還算我的掛名侄女之類的考量。我從來不做沒有回報的事情,瑜瑾,自古救命之恩要如何報,你明白嗎?”


    程瑜瑾還是愣愣地看著他,不敢相信。


    程元璟等著程瑜瑾反應。程瑜瑾想了很久,不知道是自己腦子泡了水不靈光,還是程元璟的不靈光。不知道他倆哪個腦子進水的多一點,程瑜瑾沉思片刻,試探地問“殿下……”


    幾乎是同時,屋外也傳來劉義的聲音“主子。”


    程瑜瑾本來準備好的話被打斷,整個人頓時清醒,她蹭的一聲站起來,連連退了好幾步,一直退到離程元璟五步遠的地方,劃分界限的心非常明顯。


    程元璟眼神微眯,喜怒不辨地朝門口掃了一眼。他本來不想理會外麵的人,可是劉義聽不到他的回應,竟然又說了一遍“主子,屬下有急事稟報。”


    劉義不是不知輕重的人,他這樣說,顯然是真的有要緊事。程元璟壓住情緒,問“何事?”


    劉義停了停,如果他沒記錯,程大姑娘還在屋子裏。劉義見程元璟似乎沒有避諱程大姑娘的意思,隻能繼續說“主子,外麵的人已經等久了,剛剛又派人來問,主子什麽時候到?”


    程瑜瑾最開始也覺得劉公公稟報急事,她旁聽不太好。然而這本來就是程瑜瑾的屋子,她實在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兒,隻好硬著頭皮聽。


    程瑜瑾有些疑惑,劉義不顧打斷程元璟說話來後院提醒,她還以為會是什麽大事,現在聽起來,似乎也沒什麽要緊。


    外麵的人……程瑜瑾下意識咀嚼這幾個字,突然想到,程元璟乃是太子,能派人來催他,還讓劉義急成這樣的,還會有誰?


    程瑜瑾臉色一下子變了,她記得程元璟剛來的時候身上就換了出門的衣服,程瑜瑾見他一點都不急,還坐下來和她說了許久,便以為程元璟要出門見什麽朋友,稍微耽誤一會無妨。可是,他要去見的人竟然是皇上嗎?


    程瑜瑾臉都白了,她竟然耽誤了聖上的時間,還又哭又鬧讓皇帝多等了這麽久。程瑜瑾臉又紅又白,隻想趕緊讓程元璟出門,哪裏還記得自己剛才要說什麽。


    “九叔,我並不知道還有人在等您。事不宜遲,您趕緊去吧。”


    程元璟心情極其之暴躁,馬上就要說開了,什麽時候來不行,偏偏挑這個時候。他回過頭,見程瑜瑾一臉急切,恨不得推他出門。


    這個小沒良心的。


    程元璟無聲地歎了口氣,隻好站起身往外走。劉義見程元璟出來,長長鬆了口氣。


    然而劉義這口氣還沒咽下去,就見身前的主子爺又停下腳步,轉過頭對後麵說“我去去就回,等我回來再繼續和你說剛才的事。”


    程瑜瑾停在門口目送程元璟離去,程元璟突然停下來,程瑜瑾怔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立刻應下“是。”


    程元璟也知道自己該走了,他看著程瑜瑾,似乎百般不放心“程家那裏我已經讓人送話,這段時間你不必搬回去了,安心留在這裏養病。”


    程元璟已經派人和程家說好了,程瑜瑾還能怎麽樣,隻能點頭“好。”


    皇帝自從登基以來,已經好多年沒有感受過等人的滋味了。尤其是昨日等了許久,對方走路到一半又折返回去了,就連今天,也是皇帝三番五次派人去催,才接到太監說太子已經出門的消息。


    皇帝一時間都說不出話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求著見程元璟呢。皇帝從太監那裏知道了程元璟的行程,他算著時間差不多,才借口更衣,從摘星樓上走出來。


    皇帝走後,原本專心看燈的楊皇後忽然地將視線轉過來,她看著皇帝離去的方向,細長的柳眉慢慢擰起。


    不光是楊皇後,隨行出來看燈的妃嬪們都知道皇帝不在了。昨天皇帝便莫名其妙消失了一段時間,今日臨時加行程要出宮看燈,這一晚上皇帝雖然毫無異樣地和人說笑,可是在座的妃子們能從後宮眾多佳麗中廝殺出來,各個都是人精,她們早就察覺,皇帝似乎心神不屬。


    現在,皇帝聽太監耳語了兩句,沒過多久就找借口離開。前後跡象穿聯在一起,由不得楊皇後和眾位娘娘們不多想。


    她們倒不會往太子的方向想,太子都已經失蹤十四年了,前朝後宮早就默認太子死了,娘娘們心肝再玲瓏多竅,也不會想到這一層。眾位妃嬪,包括楊皇後,都懷疑皇帝是不是看上了某位民間女子,這兩天借機在和野花廝混。


    楊皇後沉下了臉色,雖然獻上來的花燈依然華麗,耍雜的戲團依然精彩,可是楊皇後臉上再無笑意。楊皇後都如此,其他娘娘們即便有心湊趣,得不到笑臉也覺得悻悻,便都收斂了說笑聲。


    費盡心思討好上麵的太監不明所以,這是他特意找來的雜耍戲團,他本來以為自己能趁此機會大賺一筆,怎麽主子們突然冷淡下來了?摘星樓上,凝滯的氣氛一層層蔓延,而此刻在一間閣樓偏房裏,裏麵的人還一無所知。


    皇帝沉住氣,問“你昨日怎麽了?聽太監說還你還叫了太醫?”


    劉義在此恢複了身份,和眾多太監一眼侯在牆邊,低著頭大氣不敢出。程元璟不緊不慢,說“路上遇到有人落水,我將她救起來後衣服濕了,不好來麵聖,便先回府整理儀容。兒臣不敢讓陛下等太久,就請陛下先行回宮。”


    “救人?”皇帝聽了簡直一頭霧水,“你救什麽人?就算救人,你身邊的太監侍衛呢,竟然讓你親自涉險?”


    跟隨在程元璟身邊的太監聽到這話全部跪下,伺候在禦前的太監眼觀鼻鼻觀心,一動不動地望著地上的塵埃。侍從們嚇得不輕,程元璟倒毫不在意,他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糾纏,而是說“陛下,臣有一事,想請您恩準。”


    皇帝莫名生出一種不太妙的感覺,原本安排好的計劃,從昨天程元璟失約後就仿佛脫了軌。皇帝十分沉得住氣,問“何事?”


    “請您為兒臣賜婚。”程元璟撩開衣擺,對著皇帝行標準跪拜禮,“請陛下開恩,為兒臣和宜春侯府長女程瑜瑾賜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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