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半夜又下了一場雪,早上起來的時候,天地皆白。


    今日是臘月二十三,一大早起來宮裏到處都洋溢著喜氣洋洋的氛圍。原因無他,因為放假了。


    從今日起,朝廷便封筆罷朝了。臘月二十三起各大衙門官署不再辦差,一直到年後二十,才重新恢複當值。


    因為上元亦有假期,所以元日和元宵合並,年假從臘月二十四持續到正月二十。皇帝和太子寒暑不改、不得停歇的早朝,終於能在過年這幾天好好歇一歇。


    今兒是今年最後一天上朝,好在六部大人物也想著休息,早朝沒什麽事情,很快就散朝了。之後李承璟去文華殿走個過場,陸陸續續有臣子來給他賀歲,沒過多久,他就回慈慶宮了。


    程瑜瑾瞧見李承璟回來,笑著給李承璟道喜“恭賀殿下,今年政務一切順利,諸事順遂,圓滿落幕。”


    李承璟能休息近一個月,他也長長鬆了口氣,笑著說“今年娶到了太子妃,確實大喜。可見你年初時對我說的話十分有理,因為是你第一個道賀,這一年果真順順暢暢。看來以後每一年,我都得聽你第一個說新年好。”


    程瑜瑾沒想到這麽久遠的事情,李承璟竟然還記得。去年年節時分,李承璟離開程家出門訪友,程瑜瑾本來都以為他不會回來了,卻在正月初二這天見到匆匆趕回來的他。那個時候程瑜瑾還在煩惱成婚的事,她以為李承璟不在,放心地去釣青年才俊,結果在和林清遠喝茶的時候被李承璟撞了個正著。


    那時候程瑜瑾為了脫身,故意討好說她在除夕那天等了李承璟許久,想要第一個和李承璟說新年好,結果卻沒見著人。她不過隨口掰扯,她自己都記不得了,李承璟卻記到現在。


    程瑜瑾有些心虛,但是她不能讓李承璟看出來,還煞有介事地點頭“不錯。可見冥冥中自有定數,我和殿下說想要每年第一個向你賀歲,後麵果真嫁給了殿下,年年歲歲與殿下共度。”


    李承璟笑了,點了點程瑜瑾眉心“這可不是上天注定。此乃人為。”


    程瑜瑾本來想端著架子,最後卻沒忍住笑了。她歎道“是呢,老天安排,怎麽比得過殿下手腕。殿下今日放假,先去將朝服脫下,換一身輕便衣服吧。”


    李承璟也有此意。他走向內殿,自從程瑜瑾來了,這種貼身的事便從太監手中轉到了程瑜瑾身上。她親自給李承璟挑了身淺藍織金錦衣,冠懶得再重新束,便依然還是太子金冠。


    程瑜瑾踮起腳尖為他整理衣領,暖香陣陣的內殿裏唯有他們兩人,李承璟都能感受到她的呼吸撲在自己脖頸上。李承璟微微低頭,側臉壓住她的頭發,低聲歎道“這些日子辛苦你了,多虧了你出麵和眾夫人交際,東宮有今日的局麵,你居功至偉。”


    這段時間年節將近,程瑜瑾趁機和眾多勳貴夫人走動,進度雖然緩慢,卻實實在在在推進。夫人外交也是一門高深的學問,有了雙方夫人在中間緩衝,李承璟和其他高官也終於搭上線,彼此之間低調謹慎地試探起來。


    “不敢當。”程瑜瑾為他壓好衣領,從衣櫃裏取出玉帶,說,“都是殿下得人心,我不敢居功。”


    李承璟換上常服,這一身顏色雅致,動作間隱隱有金光流動,清中有貴,和他發上金冠隱隱呼應。淺藍色和淺金交相輝映,襯得他劍眉星目,英俊貴氣,眉宇間更見俊秀風流。


    程瑜瑾拿了腰帶,見李承璟還是直挺挺站著,少不得提醒“殿下,勞煩抬手。”


    李承璟垂眸看她,慢慢抬起雙手,但是距離還是不甚寬敞。程瑜瑾沒辦法,隻能自己再靠近些,替他扣腰上玉帶。


    從側麵看,簡直像程瑜瑾抱住了李承璟的腰一般。李承璟很自然地放下手,環住程瑜瑾,說“與我無關,俱是多虧了你。這段時間辛苦你了,後麵一個月我不必上朝,可以好好陪你。”


    李承璟的手放在程瑜瑾腰後,程瑜瑾的胳膊被環住,再扣暗扣就不太方便。她動了動,隱晦地提醒他“先把手放好,你妨礙我扣扣子了。”


    李承璟慘遭嫌棄,抿著唇看了她一眼,慢慢鬆開手。


    終於將他打理妥當。程瑜瑾心滿意足,完全不把剛才的小插曲當回事“殿下辛苦了一年,如今終於能休息一二,實在大好。”


    李承璟心說他可沒從程瑜瑾身上感受到。他歎了口氣,認命般攬住自己端莊美麗卻又完全不徇私情的太子妃,往東殿走,道“估計最後休不了一個月,但是至少能陪你過年。今日正式停禦筆,皇上也高興,兼之是小年,晚上陛下那裏有家宴。”


    程瑜瑾點頭,小年有宴,她一早就得知了。尤其是今年李承璟回來了,皇帝第一次過這般團圓的年,十分高興,早就和楊皇後說過小年宴大辦。


    因為是家宴,帝後、太後、宮妃、皇子、公主都會出席,這大概是後宮之中難得的盛事了。從半個月前,後宮的妃嬪們便歡歡喜喜準備起今日的穿戴了。


    但是宮妃如何爭奇鬥豔,都和程瑜瑾無關。她一個太子妃,皇子輩唯一的正牌女主子,和妃嬪們比什麽比,那是楊皇後該操心的事情。李承璟也是做此想法,所以下午都過半了,這兩個人還是不緊不慢,絲毫沒有整裝換衣的打算。


    他們兩人甚至對雪烹了一道茶,算時間差不多了,才悠悠哉哉往坤寧宮走去。


    今日家宴,地點設在後宮之主楊皇後的地盤上。程瑜瑾和李承璟到時,坤寧宮裏已經有不少人了。


    聽到程瑜瑾和李承璟進來,殿中除了楊皇後,其他妃嬪、公主紛紛起身,垂首行禮道“參見太子,參見太子妃。”


    程瑜瑾和李承璟也一同給上首的楊皇後行禮“參見皇後。皇後娘娘安好。”


    楊皇後淡淡點頭,對著這兩人,她實在做不出熱絡的表情來“太子和太子妃來了,快坐吧。”


    兩人起身,連站起來的動作都是同步的。他們兩人站好後,李承璟才對著身後眾人微微一抬手“諸位不必多禮,都請起吧。”


    滿堂金粉次第站起來,各自落座。這種集體亮相的場合,座次就尤其重要,每進來一個人,座位上就打響一場無聲的戰役。誰江湖地位高,誰最近勢頭好,一目了然。


    好在這些事情根本不會影響到李承璟和程瑜瑾,隻有別人給他們讓座的份,斷沒有他們禮讓別人的道理。全天下能勞煩他們站起來的人,總共也隻有三個。


    越是壓軸的人出場越晚,程瑜瑾和李承璟到場後,宴席便快要開始了。他們等了沒多久,皇帝攙扶著楊太後到場,所有人站起來給皇帝、太後行禮,等太後坐好後,楊皇後宣布“開宴,上菜。”


    立刻便有兩隊太監魚貫而入,小步快走,給各桌主子添菜。皇帝坐在最中央,放眼望去,隻見滿堂妃嬪環肥燕瘦,各有千秋,而他的兩子三女都承歡膝下,尤其難得的是,今年李承璟終於回來了。


    皇帝看著簡直感慨不已,說道“朕盼了十四年,如今一家人終於團圓了。此乃大喜,該共飲一杯。”


    皇帝發話,坐在殿中的人當然都笑著端起酒杯,紛紛應和。皇帝這話顯然是對著太子說的,眾人飲過一巡後,皇帝還不盡興,笑著將杯盞對準李承璟、程瑜瑾這一席。


    “這還是這些年來,太子第一次在宮裏過年吧?沒想到上一次你在宮裏時,還不到桌子高,如今,竟已經娶妻成家。”


    李承璟站起來,舉杯道“是兒臣的錯,這些年沒能在陛下身邊盡孝,兒臣慚愧。”


    皇帝麵有感慨,大手揮了揮,說“既然已經回來了,還說過去的事做什麽。這是大喜事,都該高興才對。”


    李承璟應是,主動敬皇帝三杯酒,程瑜瑾見狀也站起來,同李承璟一同給皇帝敬酒。


    皇帝看著燈光下長身玉立、清俊朗朗的長子,再看看端莊美麗、儀態萬千的兒媳,心裏越發高興。兒子兒媳敬酒,皇帝豈有推辭的道理?皇帝一高興,便將酒全部喝了。


    殿中其他人見到,心思各異。


    李承璟換了淺藍色常服,名貴麵料就是不同,站在燈火中人如美玉,浮光流金。而他身邊的程瑜瑾穿了淺粉立領襖裙,布料和李承璟身上的如出一轍,兩個人一個淺藍一個淺粉,站在一起簡直流光溢彩,交相輝映。


    簡直過分,就他們倆是夫妻,就他們能穿套裝。


    楊皇後被刺的眼睛疼,二皇子李承鈞默默撇開眼,再一次發覺娶正妃之事應當提上議程了。坐在下手的妃嬪們又羨又妒,一入宮門深似海,她們雖是妃,但說白了還是妾,她們這一生,都不會有機會和夫婿穿同款衣服了。


    在場中唯獨皇帝,瞧著這對璧人是樂嗬嗬的。


    程瑜瑾尚不知道她在無意中又當眾秀了一把恩愛。其實她還真不是故意的,隻不過李承璟的衣服全是她來挑選,程瑜瑾給自己訂做衣服的時候,順便就給李承璟置辦一套,所以兩人身上的衣服,無論怎麽穿都像配套的。尤其他們倆長得好,儀態好,動作默契,光是一起站起來敬個酒,都讓別人覺得在刻意秀恩愛。


    敬酒後,程瑜瑾坐下,李承璟為她遞來一杯茶,輕聲在她耳邊說了什麽,程瑜瑾聽後點頭。這兩人的互動落在旁人眼裏,又是一陣牙酸。貴妃忍不住問“太子和太子妃感情真好,當著大夥這麽多的人呢,不知道太子在和太子妃說什麽悄悄話?”


    程瑜瑾訝異抬頭,還沒反應過來話題怎麽轉到自己這裏了,李承璟已經接話“太子妃不勝酒力,孤怕她喝醉,便提醒她飲茶醒酒。”


    貴妃嘖了一聲,用帕子掩著唇笑道“少年夫妻到底不一樣,本宮牙都要酸掉了,一會上了硬菜,恐怕咬都咬不動。”


    程瑜瑾隻能保持微笑,任由眾人打趣。淑妃坐在貴妃側對麵,見狀說道“太子和太子妃琴瑟相諧,感情和順,這乃我朝的大好事。妾身倒盼著多被酸一酸呢。”


    淑妃和程瑜瑾有昌國公府這一層關係,向來替東宮說話。程瑜瑾承了淑妃的好意,笑道“貴妃娘娘和淑妃娘娘快不要打趣我了,兩位娘娘再說下去,我該無地自容了。這杯酒,我敬兩位娘娘。”


    太子妃敬酒,貴妃不能不接。接了人家的敬酒,貴妃自然也不好再打趣了。妃嬪這裏終於消停下來,沒想到上首的楊太後聽了一會,慢悠悠說道“淑妃所言有理,你們小夫妻感情好,這確實是國家的好事。隻不過太子妃既為正妃,最要緊的職責便是替皇家開枝散葉。太子妃進宮已有半年,如今有消息了沒有?”


    隨著楊太後這句話,大殿中本來還算融洽的氛圍迅速冷下去。程瑜瑾臉上的笑收起,楊太後當著這麽多人的麵提起這件事,顯然是存心給她難看。其實成婚僅僅半年,沒有懷孕是很正常的事,再著急的婆家也不會這般催促媳婦。但是李承璟站在風口浪尖,一舉一動都被無數人盯著,身後又有楊太後這麽一位繼祖母,就尤其容易被拿出來做文章。


    程瑜瑾放下酒杯,正打算說什麽,手突然被一個溫熱的手掌覆住。李承璟手指修長,骨節勻稱,十分好看,此刻他的手虛虛壓在程瑜瑾手上,明明力道很輕,但是莫名讓人覺得堅定。


    李承璟看著楊太後,不閃不避,緩緩說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兒臣已過弱冠卻尚未有嗣,實在是對陛下、對太後不孝。兒臣心中不安,太後若是降罪,孫兒絕無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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