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已是四月。


    劍南道北邊的景安府迎來了一場春雨。


    如毛的細雨從天上灑下,落在白起的身上。


    他筆直的站在原地,深邃的眸子望向遠方的城牆,整個人如同一座凋塑,一動不動。


    一旁。


    一名偏將歎了口氣,沉聲道:“看來單新是打算死守景安府了。”


    單新是周國的鎮南將軍,被周皇任命為二十萬大軍的主將,領兵平叛。


    另一名偏將不忿的罵道:“坐擁二十萬大軍,還打的如此保守,真是個孬種。”


    話音落下。


    眾人陷入沉默。


    他們嘴上不說,但心裏全都明白。


    就目前的局勢而言,單新的做法恰恰最令人頭疼。


    坐擁二十萬大軍,固守擁有高牆的景安府城。


    又在城內囤積物資,建造能夠威脅到火炮的投石車。


    別說白起手下隻有五萬人,就算有五十萬人,短時間內也攻不下來。


    景安府是連接劍南道與劍北道的咽喉,攻不下就意味著無法繼續前進,白起率領的軍隊就被拖在了這裏。


    如果隻是這樣,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畢竟,攻下周國並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休整一段時間,慢慢經營劍南道,將這場戰爭拖入僵持。


    最先著急的一定是周皇!


    問題是,根據第一莊的情報,周皇不久前派出了使臣遊說燕皇。


    若是燕皇同意出兵,白起和他手下的五萬人就會在沒有防禦工事的情況下,陷入腹背受敵的境地!


    後果不堪設想!


    因此,目前來說,擺在白起麵前的隻有兩個選擇。


    一是率領大軍退回劍南道,固守城池,等對方來攻。


    二是留下一部分人,利用武器的優勢,牽製單新的二十萬大軍。


    白起率領另一部分人,繞過景安府,繼續攻城掠地。


    毫無疑問,第二種選擇風險極大。


    先不說劍北道各州府已經開始堅壁清野,分兵的情況下很難攻下城池。


    就說單新的手下足足有二十萬士卒!


    就算他們戰鬥意誌再弱,發現城外的敵軍少了,照樣會出城試探。


    白起要是隻留下一兩萬人,不一定牽扯得住他們。


    要是留下三四萬人,剩下的軍隊,又不足以攻城掠地。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問題,就是燕國的軍隊一旦牽扯進來,白起必敗無疑。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對白起而言,退回劍南道都是最佳選擇。


    不過。


    這些將領跟在白起的身邊,很早之前就發現:白將軍領兵打仗,不同於常人,經常會做出一些意料之外的決定,並且能取得很好的戰果。


    因此,他們並沒有認為退回劍南道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全都看著站在最前方的那道筆直的背影,心裏猜測,白將軍究竟會如何做。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細雨漸漸停下,一縷陽光穿透烏雲,照射在白起的肩膀上。


    與此同時,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隻有兩個字。


    “撤兵。”


    將領們聽見白起的命令,微微一怔,心道這一次白將軍怎麽循規蹈矩起來。


    轉念一想,又覺得情理之中,畢竟單新坐擁二十萬大軍,還龜縮在高牆後,他們除了撤兵,也沒有別的選擇,於是拱手行禮:


    “是!將軍!”


    景安城衙門裏。


    一名士卒邁著急促的步伐,趕到一名中年男人的麵前,略顯激動的道:“將軍!白起退兵了!”


    中年男人穿著一襲官袍,站在桌邊,提筆作畫,聽見士卒的匯報,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手上的動作也沒停下,隻是澹澹的道:“知道了。”


    士卒見狀,心道不愧是單將軍,勝不驕敗不餒,這樣的養氣功夫,給他十年也學不會。


    單新提筆蘸墨,瞥了一眼士卒,麵無表情,不冷不澹道:“還有事?”


    士卒忙不迭道:“幾位將軍想問,是否趁著敵軍撤兵,出城襲擾。”


    單新澹澹道:“不必。”


    說完,拿著毛筆,繼續作畫。


    寥寥數筆,勾勒出一副絕美的山水畫卷。


    士卒見狀,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麽。


    單新卻是放下筆,語氣漸冷。


    “回去告訴他們,沒有本將軍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動,否則......斬立決!”


    這話透著一股殺意,讓士卒一愣。


    原先想說的話瞬間咽了回去,忙不迭的行禮:


    “是!將軍!”


    ............


    長安,相國府。


    方修從郊外回來,一進屋子,就看見一襲白衣的上官海棠站在那裏,一如既往手裏拿著折扇,輕輕扇動。


    “何事?”


    方修走了上去,開口問道。


    他知道,北邊的戰事正處在焦灼的狀態,第一莊和東廠你來我往,很多情報都要上官海棠親自辨別,若非是要緊的事,她壓根騰不出空來找自己。


    “周皇派出使者遊說燕皇,以割讓雍州作為條件,希望燕國出兵夾擊白起。”


    上官海棠回答道。


    方修聽見這話,心道,不是說好將雍州作為李邀月的嫁妝,怎麽又讓給了燕國,周皇這小子不講道義啊。


    “還有呢?”


    方修一邊問,一邊提起茶壺,斟了兩杯茶水,遞給了上官海棠一杯。


    上官海棠伸手接過來後,繼續道:“越國與吳國達成了協議,吳國割讓南部的十六座城池,從今以後,向越國稱臣納貢。”


    這個消息倒是有點出乎方修的意料。


    “你不是說,吳越兩國至少僵持兩年,才能分出勝負?”


    上官海棠沉默了一息,回答道:“卑職是基於兩國的實力做出的判斷,但是吳皇迫切想要結束這場戰爭,在僵持階段就簽下了停戰協議。”


    倒是吳國皇帝能做出的事。


    方修點點頭,想起前幾日看過的戰報,問道:“單新的二十萬大軍還龜縮在景安府不出來?”


    上官海棠點點頭,道:“是的。”


    方修有點無語,陷入沉默,片刻後道:“給白起回信,就說他的想法,本相認同,無非是多花些銀子,就算是起不到效果,也總歸是一種嚐試,不然就這麽拖下去,燕國參戰,還真有點麻煩。”


    上官海棠行禮道:“是。”


    “還有事嗎?”


    方修問。


    上官海棠搖了搖頭。


    方修擺手道:“那就退下吧。”


    “卑職告退。”


    上官海棠行了一禮,轉身離開。


    頃刻間,屋子裏隻剩下方修一人。


    他坐在椅子上,一邊品茶,一邊看著手裏的書籍,想著銀行成立以後,該如何推廣。


    片刻後,看的差不多了,緩緩合上書籍,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對戶部而言,雖然有銀行方麵的書籍作為參考,但畢竟初次接觸,很多方麵還不了解。


    將銀行的事務完全交給他們,總歸有點不太放心。


    正因如此。


    方修想去戶部看一看,銀行籌劃到了哪一步。


    邁出院子,沒走兩步,忽然聽到一旁傳來女人交談的聲音。


    “捏成這樣行嗎?”


    “好像有點大......”


    “這樣呢?”


    “又有點小......這種東西,不大不小,才惹人喜歡。”


    這是李邀月和桃兒?


    她們在聊什麽?


    方修眉頭微蹙,停住了腳步,深邃的眸子望向一旁的庭院,眼神古怪。


    李邀月失憶後的這段時間,方修隻去看過她一次。


    也不知道,她恢複的怎樣,有沒有重新想起一些事。


    若是放在以前,方修壓根不會關心她有沒有失憶。


    隻要安心待在相國府,失憶與否,並不重要。


    但是。


    現在情況卻不一樣。


    上官海棠投入了一定的人力在昆侖山上,卻沒有收獲任何有用的情報。


    甚至連李邀月講述的傳說,至今都沒有得到證實。


    雖說方修並不在乎那扇門後究竟藏著什麽,但人都有好奇心,不知道就總想著探索。


    目前來說,隻有李邀月知道那扇門的位置,要是她失去了這部分的記憶,那扇門就有可能永遠隻存在傳說之中。


    “看看她,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一念至此,方修不再猶豫,邁步走進了院子。


    院子裏。


    李邀月和桃兒坐在石凳上,背對著方修,手上動作不停的同時,小聲議論著什麽。


    顯然,此時此刻,她倆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手上的動作,十分專注,就連身後多了一個人都沒有絲毫察覺,仍在繼續。


    方修邁著步伐,走到兩人的身後,抬眸望去,看見兩人的麵前擺著各式各樣的瓷碗。


    瓷碗裏裝著各種調料,白糖、精鹽、味精,應有盡有。


    另一邊的瓷碗裏還有各式各樣的幹花瓣,一陣清風拂過,散發澹澹的清香。


    除此之外。


    還有兩個木盆。


    一個裝著麵粉,或者是糯米粉,方修也分辨不出。


    另一個則裝著清水。


    兩人的手上都捏著各種形狀的麵團......或者是糯米團,看著有點兒奇怪。


    方修站在一旁,看了一會。


    兩人還在專注的捏著麵團,沒有絲毫察覺。


    片刻後,方修終於忍不住開口:


    “你們在幹什麽?”


    此刻。


    李邀月和桃兒正全神貫注的製作糕點,冷不丁聽見身後傳來男人的聲音,全都嚇了一跳。


    李邀月還好,除了心跳加速了些,倒也沒什麽舉動。


    桃兒卻是嚇得蹦了起來,跳到一邊,臉色煞白。


    “老,老爺......”


    好一會,桃兒才回過神,一副心有餘季的模樣,拍了拍胸口,輕喚了一聲。


    李邀月轉頭,看見是方修,原先加速的心跳,逐漸平緩下來。


    她張了張嘴,想要像桃兒一樣輕喚一聲“夫君”。


    但內心的羞澀,又讓怎麽都開不了口,最後隻是輕聲道:“你來了。”


    方修看了她一眼,想要說些什麽,最後還是沒有開口,隻是看向桃兒,重複了一遍問題。


    桃兒忙不迭回答:“奴婢在教夫人做桂花糕。”


    這個回答讓方修微微一怔,他還不知道,李邀月喜歡吃桂花糕,這一點倒是和小女帝有點相似。


    沉默了片刻後,他看向桃兒,澹澹道:“夫人想吃什麽,讓後廚去做,不必像以前一樣。”


    放在以前。


    都是後廚做什麽,李邀月吃什麽。


    因為她從不會主動的提起要吃某樣東西,或是要做某樣事情。


    因此在方修的印象裏,李邀月冰冷的好像不食人間煙火,世上壓根沒有她喜歡吃的東西,喜歡做的事情。


    但是現在,失憶後的李邀月,在這方麵好像也發生了改變。


    或者說,這樣的李邀月,才是她原本的樣子。


    方修這麽想著,就聽見桃兒輕聲道:“夫人並不是想吃桂花糕,隻是想做桂花糕。”


    不想吃,隻想做?


    方修又是一怔,不由的多看了李邀月一眼,心道少女時的李邀月喜歡做的事,和普通的少女好像也沒什麽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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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旁。


    桃兒看見方修的表情,瞬間明白,老爺以為夫人做桂花糕隻是喜歡做桂花糕。


    但實際上,夫人是因為老爺愛吃,才做的桂花糕啊!


    一念至此,她張了張嘴,想要解釋,可是轉念一想,老爺產生這樣的誤會,倒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等過段時間,夫人學會了如何做桂花糕,再將親手製作的糕點,送到老爺的麵前,豈不是更能體現夫人對老爺的愛意,還能當作一個驚喜。


    於是,她沒有解釋,隻是沉默。


    另一邊。


    李邀月好看的鳳眸,與方修對視,輕輕的眨了眨,有些好奇的問道:“以前是什麽樣的?”


    方修還沒說話,旁邊的桃兒就解釋道:“以前夫人沒有什麽喜歡吃的東西,都是後廚做什麽,夫人就吃什麽。”


    李邀月微微一怔,不知想到了什麽,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


    沉默了好一會,她還是看向方修,眸子裏露出一抹堅定,輕聲問道:“以前我們不一起用膳嗎?”


    桃兒顯然沒想到夫人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心裏一顫,下意識的看向方修,暗暗祈禱……


    老爺千萬不要說什麽刺激夫人的話,不然以夫人的性格,和老爺的關係一定會回到從前。


    方修聽見這個問題,本想如實回答,可是看見李邀月彷徨中帶著一抹忐忑的眼神,不知怎麽的,原先想說的話卡在了喉嚨裏,如何也吐不出來。


    好一會,才緩緩道:


    “本相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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