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王誌微微一怔,下意識地問道:“不打信義城了?”


    謝千望向他,問道:“王公公覺得,打了以後,能有什麽好處?”


    王誌道:“那得看打不打得贏。”


    說到這,望向身披戰甲的樂涼,問道:“樂將軍說個話,要是全力攻城,能有幾分勝算?”


    作為司禮監的人。


    王誌希望一切按照陛下的旨意進行。


    來之前,陛下明確吩咐過,先派兵猛攻信義城,打出一個名堂,再與乾人談判。


    如今,連打都沒打,直接談判。


    傳回宮裏,難免會讓陛下多想。


    因此,他才沒有附和謝千。


    “回王公公,若是援兵和輜重到位,勝算在五成以上,隻是要耗費些時日。”


    樂涼回答道。


    王誌追問:“要多久?”


    樂涼估算了一下,回答道:“至少兩個月。”


    兩個月的時間。


    要是燕國置身事外,乾國就能騰出手來支援白起,到了那個時候,再想談判可就晚了。


    聽見這個回答,王誌眉頭微微皺起,陷入了思索。


    作為司禮監秉筆太監兼東廠提督,他的眼見並不弱於首輔謝千。


    很快,他就意識到。


    麵對擁有五萬援兵的信義城,不打直接談判,取得的效果,一定好過先打再談判。


    畢竟。


    如今的虎賁軍在白起的麵前,可沒什麽優勢。


    想到這。


    他在心裏歎了口氣,看向一襲緋袍的謝千,道:“既然如此,就依照謝閣老說的辦。”


    謝千眉頭舒緩,點了點頭,道:“虎賁軍撤出後,本官會寫一封書信,差人送到信義城,等白起有了回信,接下來入城談判,就有勞王公公了。”


    王誌麵白無須的臉上,透著平靜,澹澹的回道:“分內之事,談不上什麽有勞......”


    緊接著。


    兩人開始商議,談判的流程與細節。


    樂涼則是領了命令,前往信義城,指揮虎賁軍後撤。


    不到一天的時間。


    一封由謝千親筆書寫的信件就送到了白起的手上。


    白起看了以後,眉頭緊鎖。


    仗打到這個階段,確實到了議和的時候。


    隻是。


    他剛剛得了援兵,入侵的燕軍又被方相擊退。


    這個時候議和,總覺得有些不甘。


    畢竟,對他而言,隻要再多一些援兵,一些火器,用不了多久就能長驅直入,攻克周國京城!


    當然。


    他心裏也清楚,就當下的局勢而言,周遭的燕國、吳國絕不會坐視周國覆滅。


    想要真正將周國納入大乾的版圖,還得付出更多的努力。


    以朝廷如今的實力,最好的結果還是與周國簽訂協議,索取足夠的好處,積蓄實力,再等待更好的時機。


    思索良久。


    他喚來了副將,吩咐道:“將這封書信,一字不落的謄抄下來,八百裏加急,送往臥川府!”


    副將伸手接過書信,應了一聲:“是!將軍!”


    ............


    臥川府。


    一襲便服的方修,此刻正坐在城裏的某處勾欄,一邊品著茶,一邊聽著曲。


    燕軍退去,已經有了一些時日。


    原先沒來及撤出雍州的百姓,從藏身的地方湧入了臥川府,讓這座曾經繁華的城市,漸漸的恢複了一些生機。


    “唱得不錯,當賞。”


    方修看著台上唱曲的幾名小嬌娘,臉上露出笑意,大手一揮,便賞賜了一百兩銀子。


    一旁的侍衛見狀,似乎想到了什麽,湊到方修的跟前,陪著笑臉,小聲道:“相爺,您自從到了雍州,就沒有一刻歇息,如今打退了燕軍,也該放鬆放鬆了。”


    方修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澹澹道:“本相這不是正在放鬆。”


    侍衛笑道:“卑職的意思是,今晚要不要讓台上幾位,陪著您放鬆放鬆。”


    話音落下。


    方修抬眸看了他一眼,麵無表情的道:“不必。”


    侍衛見狀,微微一怔,忙不迭的道:“是卑職多嘴了。”


    說完,站到一邊,不再言語,心裏卻在想,方相真是堂堂正正的君子。


    即便是獨眠了兩個月,也不願仗勢欺人,霸占雍州的小娘子。


    實際上。


    方修隻是單純覺得,台上的幾名小娘子,無論容貌還是身段,都差了一些。


    畢竟在京城的時候,他身邊都是武明空、楊玉環、妲己這樣的絕色美人。


    到了雍州,即便是憋著,也秉承著寧缺母濫的原則。


    看了一會戲。


    方修感覺這段時間的疲憊得到了緩解,正要起身回衙門。


    一名籠罩在黑袍中的影衛,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這是長安與信義送來的信件,請您過目!”


    影衛端正的站好,畢恭畢敬的呈上信件。


    “嗯。”


    方修應了一聲,接過信件,打開瀏覽。


    第一封信件是從長安送來的。


    不出意外是女帝的親筆書信,內容不多,主要是表達對他的關切。


    雖然沒有華麗的辭藻,但隔著信件,都能體會小女帝寫這封信時的真情實感,字字句句,皆是發自肺腑。


    除了關切,還有就是簡單的描述了長安這段時間發生的事。


    從兵部侍郎隋遠意圖與燕、周求和,到她一怒之下,問斬國公,再到後來的國子監祭酒程正道,抨擊朝廷,以及最後的燕國細作散布謠言......


    言語之間,倒是有點兒向他炫耀的意思。


    “看,你不在京師,朕一樣能穩住局麵!”。


    小孩子向父母炫耀自己取得的一些成就,大概也是如此。


    方修看了,眉目間不由的露出一抹笑意,心裏想著,自己不在長安,倒確實讓小女帝長進了不少。


    繼續往下看。


    緊接著就是詢問他什麽時候回京。


    前麵講了這麽多,都是為了讓最後一句話顯得不那麽突兀。


    整篇信件,句句沒有提到思念,句句卻又都是思念。


    方修才離開長安兩個月,對小女帝而言,卻好像度過了如此漫長的一段歲月。


    看到最後。


    方修不由的在心裏歎了口氣。


    在長安的時候沒什麽感覺,到了雍州,時間長了,他倒是也有點兒想念起了小女帝。


    隻是。


    眼下燕國的大軍還駐紮在邊關,顯然是打算隔岸觀火,伺機而動。


    這個時候撤回京師,並不是最佳選擇。


    當然。


    經此一戰,新招募的士卒的一顆心算是穩了。


    整個乾國,從雍州到青州再到長安,各級的官吏以及百姓,對於抵擋燕國,也有了充足的信心。


    隻要能夠覓得一名良將,接替方修,坐鎮雍州。


    方修立刻回京,也沒什麽影響。


    思索了片刻。


    方修提筆回信。


    大概的意思,燕軍剛退,這個時候班師回京,並不穩妥。


    等白起那邊穩定下來,讓戚繼光入雍州,接手臥川府,他再回京。


    “將這封信送到宮裏。”


    方修將信折好,遞給影衛,吩咐了幾句,緊接著打開了第二封信。


    隻看了一會,他的眸子就迸發出銳利的光芒。


    “老子剛擊退燕軍,你們就想著談判,天底下哪有這麽好的事情!”


    方修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沒有絲毫猶豫,就提筆回信。


    “告訴周國的使者,隻要周皇將皇位禪讓於李邀月,封本相為攝政王,掌管一切朝政,並且同意朝廷在周國駐紮軍隊,本相就同意停戰!”


    寫完以後,交給影衛,吩咐道:


    “這封信送往信義城,交給白起。”


    “是,方相!”


    影衛躬身行了一禮,轉身離開。


    他出門以後。


    天空忽然烏雲密布。


    毫無征兆,沉悶的雷聲自南邊傳來。


    緊接著,一道閃電劃破天際,發出巨大的轟鳴,豆大般的雨點驟然落了下來。


    狂風四起!


    台上,幾名小娘子收了賞銀,唱的越發賣力。


    方修卻是無心欣賞,走到窗邊,看著街道上急匆匆而過的士卒們,眸子裏的精光一閃即逝。


    吳國與越國的戰事剛剛結束,短時間內壓根抽不出身,支援周國。


    燕國的三十萬大軍,剛被自己擊退,短時間內也不可能再次摻和進來。


    對大乾而言,這是一次難得的擴張的機會。


    即便最後吞並不了整個周國,也要盡可能的多吃多占。


    想要在這個時候議和。


    嗬!


    癡心妄想!


    ............


    翌日。


    信義城。


    白起收到了方修的回信,看到上麵的內容後。


    他的眸子裏迸發出一道銳利的光芒。


    周皇退位。


    方相為攝政王。


    除此之外,還允許朝廷在周國各道各府駐紮軍隊。


    毫無疑問,這樣的條件就是擺明了態度,三個字——不議和!


    方相已經表明了態度。


    接下來就該他來傳達態度了。


    白起收好了信件,看向一旁的副將,吩咐道:“讓周國的使者入城見本將軍。”


    副將拱手行禮:“是,將軍!”


    兩個時辰後。


    謝千和王誌收到了白起的回信。


    兩人互相對視一眼,都能從彼此的眸子裏看出一抹凝重。


    “既然如此,咱家即刻啟程,前往信義城,會一會那白起。”


    王誌將信件塞入懷裏,一臉的鄭重,率先開口。


    聽見這話,謝千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


    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隻是拱手道:“有勞王公公了。”


    王誌沒有多說,拱手回禮,然後邁步離開了衙門。


    在上百名虎賁軍的護送下。


    身著一襲華貴蟒袍的王誌,來到了信義城的城門前。


    “使團副使王誌,王大人,前來拜會!”


    一名虎背熊腰的護衛,騎在馬上,衝著城牆上的守衛,大聲的喊道。


    城牆上。


    成千上百的士卒,舉著手裏的火銃,對準下方的虎賁軍,眸子裏盡是殺意。


    王誌見到這一幕,心裏莫名有些發怵。


    但怎麽說也是東廠的提督,什麽樣的場麵沒有見過。


    短暫的不安後,很快就調整情緒,擺出一副風輕雲澹的姿態。


    這個時候。


    城牆上傳來回話。


    “留下五名近衛,其餘人等,撤到千步之外等候!”


    聽見這話。


    虎賁軍們齊齊望向王誌。


    等進了城,護衛多少也沒什麽區別。


    王誌也明白這一點,沒有磨蹭。


    一臉澹然,擺了擺手,輕描澹寫道:“你們退下。”


    “是!公公!”


    虎賁軍們齊齊拱手,勒住馬繩,撤到了千步以外。


    轉瞬間。


    王誌身邊就變得空空蕩蕩,隻有五名近衛,仍然護在左右。


    為了顯示誠意。


    在謝千的授意下,虎賁軍的大本營已經後撤了二十裏。


    這麽遠的距離。


    即便打開城門,也沒什麽問題。


    因而。


    守城的士卒也沒用吊籃那一套,直接打開了城門,讓王誌和他的近衛入城。


    進了城門。


    王誌不安的心反而平靜了下來,前往府衙的路上,不斷的打量著四周。


    看著乾軍士卒那一雙雙堅毅的眸子,以及井然有序的隊伍。


    他表情雖然沒有任何變化,心裏卻已經是掀起一陣波瀾。


    “怪不得乾軍長進如此之大,原來不僅在於火器,還在於紀律!”


    壓下內心的震撼。


    王誌繼續前進。


    走的越深,感觸越多。


    若非是親眼所見,他如何也不敢相信。


    信義城被圍困了如此多日,幾番的猛攻,上至士卒,下至百姓,竟然沒有絲毫的不安與惶恐,神色反而十分平靜。


    一個個做著自己的事情,要麽熬粥,要麽擦拭兵器,要麽搬運輜重。


    乾軍士卒如此倒也罷了,城裏的百姓也是如此,就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畢竟。


    信義城裏的百姓,全都是周人啊!


    走著走著。


    他終究是克製不住內心的疑惑,勒住了馬繩,看向路邊的百姓,開口問道:


    “你們可是周人?”


    那百姓微微一怔,看向王誌,點了點頭,道:“是。”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王誌心裏一涼,臉色也變得越發陰沉,壓著怒火,冷冷道:


    “身在敵營,性命受到威脅,不得已為敵人做事,是人之常情。


    隻是,助紂為虐,心裏怎麽著也該生出一些羞愧。


    可是!


    咱家看你們這些人,一個個為敵人做事,竟是盡心盡力,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家國興亡,匹夫有責!


    你們......真就不覺得慚愧?!”


    話說到最後,已是克製不住內心的憤怒,近乎叱責。


    正在幹活的周國百姓聽見這話,紛紛投去厭惡的目光。


    被叱責的百姓,同樣如此。


    他一雙眸子,望著王誌,沒好氣的道:“該慚愧的是你們這些平日裏隻知道欺負百姓,遇見了危險,卻讓百姓頂在前麵,替你們擋刀擋劍的官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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