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至此,高宇滄桑的眸子露出一抹堅定。


    他將手裏的信件放進火爐裏,待燒成灰燼後,看向那吏部的差役,淡淡道:“老夫從未收過謝千的信件,你也從未來過我高府。”


    吏部差役見狀,重重的點了點頭,拱手道:“卑職告退。”


    說完,沒有絲毫猶豫,轉身離開。


    差役走後,高宇又將在門外等著的門房喚了進來,問道:“除了你,還有誰看見他了?”


    門房忙不迭道:“回老爺的話,隻有小的一個。”


    高宇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是府上的老人,規矩伱應該都懂。”


    門房心裏一顫,忙不迭道:“小的都懂,今日沒人來過,小的誰都沒見到。”


    高宇擺擺手道:“下去吧。”


    “是,老爺。”


    門房鬆了口氣,轉身離開。


    高宇一個人坐在太師椅上,眉頭微微皺起,陷入思索。


    不知過了多久,他坐到書桌前,自己研墨,提筆寫信。


    翌日,正午。


    乾清宮裏。


    一襲龍袍的李邀月坐在龍椅上,精致的臉蛋看著有一些憔悴。


    方修坐在她的對麵,沒有問她與“太上皇”交談的內容,也沒問她在得知真相後有什麽感想,隻是漫不經心的道:“午膳打算吃些什麽?”


    李邀月抬眸看了他一眼,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


    話到了嘴邊,猶豫了一瞬,終究是沒有開口。


    方修見她不說話,眉頭微微上挑,道:“珍惜在這裏用膳的機會,過段時間還得回長安,到時候本相會遣散掉絕大部分的禦廚,之後你就是想吃這裏的禦膳,也沒有機會了。”


    李邀月聽見這話,微微一怔,問道:“為何遣散禦廚?”


    方修道:“自然是為了節約開支,你以為供養這些禦廚不用花銀子?不止是遣散禦廚,還有絕大部分的宦官,宮女,也一樣遣散,就留下一小部分,照顧你的那些母妃。”


    李邀月之前並不知道他打算這麽做,此刻聽說,怔在了原地,隨即很快意識到。


    他這麽做,是打算將周國的皇宮搬到乾國。


    當然,並不說完全拆掉周國的皇宮,然後再長安興建一個。


    這麽做,必定會引起周國百官和百姓的不滿。


    更好的辦法就是棄用周國的皇宮,隻留下少部分的宦官、宮女,用於日常的維護。


    然後再長安興建一座行宮。


    如此一來,既合乎情理,又削弱了晉南作為京師的地位。


    時間一長,大乾與大周便隻有長安一個中心!


    此刻。


    麵對身穿蟒袍,一副愜意模樣的方修,李邀月很想說:你不能這麽做。


    但是,她心裏比誰都清楚,自己的話在他的心裏沒有絲毫分量。


    而且,她也知道,方修打定主意要做的事情,別說是她,就是乾國皇帝都無法改變。


    因此。


    李邀月隻是沉默。


    方修見她還是不說話,眉頭一挑,道:“忽然想到,還有太上皇的那些妃子,可都是風華正茂,聽說有幾位還是絕色美人,讓她們留在宮裏守活寡,總歸有些殘忍


    要不本相發揚一下精神,將她們帶到長安,送到伊人居去,給她們一個自食其力的機會。”


    伊人居雖說不是青樓,但裏麵也有歌姬與舞姬,平日裏需要拋頭露麵。


    讓大周太上皇的妃子去做歌姬、舞姬,毫無疑問是對整個大周的羞辱。


    雖說如今的李邀月對她的皇兄恨之入骨,卻也不希望看到整個大周蒙羞。


    “話說回來,她們都是你的嫂嫂,如何處置她們,本相還得問問你的意見,你覺得本相的想法如何?”


    方修看向李邀月,一臉正色的問道。


    李邀月知道他在拿自己尋開心,心裏惱怒,卻又沒有辦法,隻好冷冷的道:“大權盡在你手,如何做,你說了算。”


    方修一本正經的搖了搖頭,道:“陛下這麽說折煞臣了,陛下是君,那些妃子又是宮裏的人,如何處置她們自然是陛下說了算。”


    李邀月聽見這話,不僅惱怒,還升起一股煩躁,莫名想拿起桌上的硯台,朝他的腦袋狠狠的砸過去。


    深吸一口氣,平複情緒,望向他,語氣平淡的問道:“此事,由我說了算?”


    方修糾正道:“這裏是大周,陛下應當自稱朕。”


    此話一出。


    李邀月再也忍不住,衝他翻了個白眼,懶得理他。


    方修好似沒有看見這個白眼,繼續道:“臣說了是陛下說了算,自然就是陛下說了算。”


    李邀月聽見這話,沉默了幾秒,麵無表情的道:“讓她們改名換姓,遣散出宮。”


    換句話說就是給她們自由。


    方修一臉認同的點了點頭,道:“不愧是陛下,考慮的就是周到,還不忘記讓她們改名換姓。”


    “.”


    李邀月又升起一股想要打人的衝動。


    不知為何。


    自從回到周國,恢複了一些記憶後。


    她對方修的仇恨就消散了許多,更多的則是轉化成了厭惡。


    這種厭惡更多的是來自他總是以各種方式欺壓自己。


    明明他倆的關係就如同他所說,並無深仇大恨。


    方修注意到李邀月的眼神,心裏有點兒詫異。


    他沒想到,李邀月這個好像是冰窟一樣的家夥,竟然也會輕易的流露出情緒。


    放在以前,無論別人如何譏諷,她可都是一副風輕雲淡,渾然不在意的模樣。


    也正是如此,方修才總是或有意或無意的想要欺負她,就是想要看她能否一直保持冰山的模樣。


    短暫的詫異了片刻。


    方修又恢複正常的情緒,看向門外,提高聲調道:“來人!”


    話音落下。


    門緩緩被人推開。


    籠罩在黑袍中的身影站在門口,如同雕塑一般,一動不動。


    “剛才陛下的話,你可聽見了?”


    方修看向那道身影,問道。


    唐柔瞥了一眼李邀月,見她端坐在龍椅上,如同冰山一般高冷,眸子裏流露出一抹異樣的神采。


    她能夠感受到,相較於自己,這位真正的大周女帝李邀月,要更具有上位者視一切如無物的氣質,這是旁人難以模仿的氣質。


    “高人。”


    唐柔在心裏給出這樣的評價後,不自覺的模仿起她的音調,不冷不淡的應了一聲:“嗯。”


    方修道:“宮裏的那些妃子就按照陛下說的處置,遣散她們的時候,給她們每個人五十兩銀子,從大周內帑裏出。”


    這一次。


    唐柔連回應都沒有回應,隻是默默的關上了門。


    方修見到這一幕,額頭上出現一排黑線。


    “.”


    這家夥怎麽回事?


    難道是嫌棄給她的任務太沒有挑戰性了?


    覺得自己一身才華無處施展?


    可是,這些不就是貼身侍衛應當做的,她應該也明白啊!


    方修無奈的搖了搖頭,懶得管她。


    雖然她沒有回應,但是以方修對她的了解,知道她大概率會盡力做好每一件事情。


    畢竟,做事有始有終,一絲不苟,是身為女俠的基本素養,唐柔不會輕易違背。


    另一邊。


    李邀月見到這一幕,也有點兒懵,心裏升起疑問。


    這個人全身籠罩在黑袍中,連臉都看不見的人是誰?


    為何她敢對方修這樣的態度?


    她又為何要用這種態度對待方修?


    李邀月和唐柔在此之間從未見過麵。


    彼此之間不知道對方的模樣。


    唐柔還知道,大周女帝叫做李邀月,被關在長安的相國府,出現在乾國的隻是她的替身。


    而李邀月則是壓根不知道唐柔的存在。


    “跟你一樣,被本相強行留下來的,不同的是,本相沒給你喂藥。”


    方修似乎是看出了李邀月的疑惑,主動解釋道。


    李邀月聽見這話,不知想到了什麽,眸子裏露出一抹恍惚,隨即恢複正常。


    “話說回來,從某些方麵來講,她倒是跟你挺像。”


    方修看向李邀月,淡淡道:“一樣的讓人覺得莫名其妙。”


    “.”


    李邀月當作沒有聽見,沉默不語。


    方修見狀,也懶得再說,又問:“說吧,今天中午打算吃什麽,你要是沒啥想吃的,就按照本相的口味來。”


    李邀月聽見這話,思索了幾秒,不由自主地懷念起當年小的時候喜歡吃地那些菜肴。


    張了張嘴,正準備開口,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


    “攝政王殿下,江月閣的掌櫃要見您。”


    江月閣是晉南的一座酒樓。


    當初被唐憶雪買下以後,就變成了方修的勢力。


    在周國影響力排名前列的江月小報,就是由江月閣出品,受方修的控製。


    “讓她進來。”


    方修淡淡道。


    “是,殿下!”


    聲音傳來。


    門緩緩打開。


    一名身披狐裘的俊秀女子邁步來到方修的麵前,恭敬地行禮:“卑職江曉月,見過殿下。”


    言行之間,竟是完全無視了穿著龍袍的李邀月。


    方修看向她,問道:“何事?”


    江曉月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李邀月。


    方修見狀,擺擺手道:“但說無妨。”


    “是,殿下。”


    江曉月又是行了一禮,從懷裏取出一封信件,遞給方修,道:“這是工部尚書高宇送來的文章,請殿下過目!”


    工部尚書高宇?


    沒記錯的話,入城當日,他也沒來迎接。


    方修很快想起這個名字,神色淡然的接過信件,自上而下看了起來。


    片刻後。


    他放下信件,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問道:“這個高宇平日裏與謝千關係如何?”


    江曉月回道:“據卑職所知,他倆是同鄉,又是同年進士,幾十年來共進共退,可以說是莫逆之交。”


    李邀月聽見這話,下意識地看了江曉月一眼。


    顯然她沒想到,一個不起眼的酒樓掌櫃,對朝廷的百官竟是如此了解。


    怪不得無論是衛所軍,還是虎賁軍,在與乾軍對陣的時候,都是處處受限。


    在情報方麵,東廠實在是落後太多。


    方修聽見江曉月的話,臉上露出一抹笑容,道:“高宇這篇文章,矛頭直指謝千,看來是打算與謝千切割.孤與陛下來京師的消息,他早就知道,為何偏偏在這個時候寫這樣的文章,急於與謝千切割?”


    他說到這,看向江曉月,道:“你說說看,他想做什麽?”


    江曉月沉默了幾秒,回答道:“回殿下的話,卑職以為,高宇是自知接下來要做的事,會引起軒然大波,因而與謝千切割,撇清好友的責任。”


    方修道:“為何不是高宇不屑謝千的所作所為,與他割袍斷義?”


    江曉月道:“以高宇的性格,確實有這樣的可能。”


    方修聽見這話,陷入思索。


    片刻後,他看向江曉月,吩咐道:“將這篇文章印出來。”


    江曉月聽見這話,微微一怔,猶豫道:“殿下,高宇這篇文章雖然針對的是謝千,可是言辭之間對殿下與兩國的聯盟也多有不滿,若是印出來,怕是會引起一小部分不識大體的讀書人的認同。”


    方修眉頭一挑,道:“這樣不是很好?”


    江曉月又是一怔,不明白方修的意思。


    方修道:“便按照孤說的去辦。”


    江曉月不再猶豫,點了點頭,道:“是,殿下!”


    說完,就要行禮,轉身離開。


    這個時候。


    方修又道:“將這封信再印一份,送給謝千,讓他看完以後來見孤。”


    “是,殿下!”


    江曉月再次行禮。


    “去吧。”


    方修擺擺手。


    “卑職告退。”


    江曉月行禮,轉身離開。


    她走後。


    乾清宮又隻剩下方修和李邀月兩人。


    方修看向李邀月,道:“陛下可知道,臣為何這麽做?”


    李邀月本不屑回答,但是轉念一想,不回答,又得忍受這家夥的陰陽怪氣,於是冷冷道:“大周讀書人的脊骨,不會被輕易打斷。”


    言外之意。


    方修是打算借著這件事,給對他和聯盟不滿的百官、讀書人一個下馬威。


    事實上。


    方修確實打算這麽做。


    “讀書人的脊骨,可沒陛下想象的那麽硬。”


    方修眉頭一挑道。


    李邀月隻是沉默。


    “這些事情暫且不談,陛下說說今日午膳用些什麽。”


    方修岔開了話題。


    李邀月沉默了幾秒,報了幾個菜名。


    皆是甜食。


    方修聽了,看向門外,道:“來人。”


    門被推開。


    一名影衛進來,行禮道:“請殿下吩咐。”


    方修將李邀月報的菜名重新報了一遍,道:“告訴禦膳房的人,這些都是陛下要吃的菜,做的用心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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