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厲千塵一路南逃,最怕遇到的便是十方客的人,他們逃出十方客時,厲千塵雖能以一敵四,破了風花雪月四人聯手的攻勢。


    但軼十七感覺得出,那是四人有意留手,他入十方客時日雖短,但是與這四人也有些情誼,加之他叛離十方客時過於蹊蹺,即便人王下令誅殺,他們也還是留有餘情。


    隻是這人情一次便足以還清,他們四人聯手還沒能留住他二人,人王必然會怪罪,所以再次遇見,便真的要奉命行事。


    正因如此,若厲千塵隻是對上降噩,軼十七相信至少可以與之斡旋,即使不敵也不至於喪命,可是對上風奇,厲千塵全盛時自然力壓風奇一頭,現如今厲千塵修為被廢,經脈阻塞,連個尋常凡人都不如,如何能敵的過風奇?


    “之後呢?他們現在何處!”軼十七吼道。


    “風奇此行似乎是奔著厲九爺而來,厲九爺救我脫離罡風陣法後,二人便不見了,我猜測那風奇應是帶著厲九爺回十方客了吧?”


    “回十方客?”軼十七心中思忖,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但“十方誅殺令”主要目的是擒拿他,風奇定會設法將兩人同時拿下,再回十方客交差。


    隻是這就怪了,風奇擒拿厲千塵應該不難,而他就在鏡中界內,抓了厲千塵,隻需要再把降噩收服,不就能連他一起擒住?


    可如今半個時辰過去,降噩在此安然無恙,風奇與厲千塵蹤影全無,難道厲千塵還有辦法能與風奇鬥法?


    厲千塵的身體狀況,沒有人比軼十七更了解,麵對風奇,如今的厲千塵絕計沒有還手之力,那麽,當下這詭異一幕唯有一個解釋便是,有人插手了此事。


    “降噩,你既在此長達數十年,可知這裏有間古寺,名喚稷安寺?”


    “從未聽聞。厲九爺此刻生死難料,我願助你一臂之力,一起前去營救,你快給我鬆綁。”


    軼十七不為所動,如若他所料不假,此方能與風奇比肩者,唯有蘇禪了,他二人既是被那神秘人所救,安身於稷安寺內,之後又讓他倆聽命蘇禪,如今他與厲千塵為尋百鬼泣才落難至此,那蘇禪絕不會坐視不管。


    “十裏亭前,我曾告誡過你恪守本分,若是與馮瑉馨狼狽為奸,必會讓你神形俱滅。你既然不識好歹,忘本負義,我再留你要你繼續為禍人間不成?”


    軼十七淩空一抓,那字縛咒陡然縮緊,降噩當即哀嚎起來,難以坐立,滿地打滾。


    “饒命啊!我已知錯,您看在我好歹也算厲九爺舊識,求您網開一麵!”


    降噩若是不提此事,軼十七還不至於更怒,提及此事,字縛咒縮的更緊,那閃爍著瑩瑩白光的鎖鏈,立刻散發出陣陣白煙,猶如燒紅的烙鐵一般,疼得降噩連連慘叫。


    “千塵對你有不殺之恩,你卻恩將仇報,而今更是因你身犯險境,你竟還敢厚顏在此求我饒你一命?你若不滅,天理不容!縛!”軼十七掐起法訣,真炁湧動,字縛咒力道更大,降噩周身散發白煙,如同裹了一層石灰粉又被澆了一盆水,身形開始忽閃忽現,眼看就要現出原形!


    “啊——軼十七!你不能殺我!若非是我禁錮馮瑉馨於鏡中界,你又如何能如此輕易獲取血淚?你與厲千塵舉目皆敵,隻要你饒我不死,我願認你為主!”


    “荒唐!我二人雖然落難,但也無需一隻妖來助我!死吧!”


    “不要啊!我等的人還未見到,你不能殺我!”


    軼十七正要使出全力,卻聽降噩突然放聲大哭,這讓他的動作不由一滯。


    “你在等人?何人?”


    降噩趴在地上,狼狽不堪,“一個等了一千七百多年的人。軼十七,我自化形距今一千八百年,死於我手之人數之不盡,但我敢對天發誓,我所殺之人,沒有一人是無辜。若非如此,當年厲千塵豈會隻因一則消息便饒我一命?”


    “萬法萬物自有其道,即使你所殺之人皆是惡人,你是妖,何德何能替天行道?你蠱惑人心,入夢殺人,吸人精氣,禍害一方!所行之事人神共憤!而今臨死還不知悔改,實在死不足惜!”


    “荒謬!我是妖懲奸除惡便是錯,十方客假仁假義,不分青紅皂白屠殺異類,便是對嗎?人如何?妖又如何?萬物皆有靈,眾生皆平等,我無德無能替天行道,十方客又何德何能亂殺無辜!”


    萬物皆有靈,眾生皆平等,這不正是軼十七所修的道嗎?


    軼十七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反駁,十方客是正,降噩是邪,可是現在追殺他們的是十方客,要幫他們的卻是邪,與妖為伍便是邪嗎?


    自己是正還是邪?軼十七陷入沉思。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虎狼豺豹吃牛羊,這是天性,牛羊騾馬吃草木,這也是天性,妖區別於獸,在於妖開啟了靈智,人區別於野獸,在於知曉是非對錯,懂得禮義廉恥。


    人可以吃肉,亦可食素,妖可以吃人,亦可聚天地靈氣修行,降噩,替天行道懲奸除惡是正,假借懲惡之名滿足私欲是惡。


    你對天起誓所害之人沒有一個無辜,那你可敢發誓,其中沒有半點私心?往昔種種暫且不說,千塵毀了你的修為,斬你一珥,短短數十年你是如何恢複至如今道行?”


    世間沒有絕對的正,沒有絕對的邪,替天行道誰都可以去做,人可以,妖也可以,可如果假借懲惡之名,行作惡之事,豈不是比表麵上的惡,更邪惡歹毒?


    “人之為善,百善而不足;人之為不善,一不善而足。我不敢起誓沒有私心,但你不可否認我初心非惡!世人皆說妖之為邪者,我卻要問,妖為何是妖?人又為何為人?”


    軼十七微微蹙眉,降噩此時神情平靜,明明是臨死關頭,竟然能這麽坦然自若,這讓他大敢意外。


    軼十七答道:“荀子有雲:人之為人者,以其有辯也。分善惡是非,曉對錯黑白,知禮義法度,能恪己律行。妖之所以為妖,不辨是非對錯,無視禮紀法規,茹毛飲血殘忍無情。”


    “人有心,就有情,妖也有心,自然也有情。人分善惡好壞,妖也是如此。人有七情六欲,妖亦有七情六欲,甚至比人更懂知恩圖報。世間為什麽有惡人?世間又為什麽有惡妖?軼十七,萬物有陰有陽,對立統一,人性抱陽負陰,妖又何嚐不是?”


    降噩言之鑿鑿的說了這麽多,軼十七心裏愈發覺得奇怪,若降噩隻是一隻隻懂得害人的妖,又怎會懂得這些道理?而他現在說這些道理,又有什麽目的?


    “一陰,一陽,謂之為道,萬物抱陽負陰,衝氣以為和。降噩,我知曉你巧言善變,你是鏡妖,天生便暗含亦真亦假亦實亦虛之意,我不再和你辯解什麽,你想活?可以,給我一個足以信服的理由。”


    降噩抬眼與軼十七直視:“我要等一個人。”


    “何人?”軼十七第二次問。


    “心上人。”


    降噩的答案,讓軼十七倍感詫異,心中不免疑惑,難不成降噩也有一段如白無垢一般,不為人知的過往?


    “若等不到呢?又待如何?”


    “天荒地老,海枯石爛,我隻為見他,若依舊無緣再見,那我就一直等下去,直至身死道消,魂飛魄散,此情此願至死不渝!”


    好一個至死不渝!


    軼十七最終還是留下降噩一命,他知道降噩善變,但這一次他選擇信降噩的話。


    字縛咒未解,而是以另一種形式融入了降噩體內,有字靈的前車之鑒,這次,軼十七讓降噩變回原形。


    一道霞光過後,地上多出一麵巴掌大的古銅鏡,這便是降噩本體,軼十七拿在手裏端詳,銅鏡鏡麵平滑無痕,類似三角緣神獸鏡,卻多出兩珥,其中一珥被厲千塵斬斷,有平整斷痕。翻至背麵,隻見鏡子背麵鐫刻著一個古體“柳”字,軼十七推斷,降噩所等之人也許就與這個“柳”字有關。


    距今一千七百多年,應是南北朝時期。


    從南北朝至今,若是人,早已輪回十世有餘,降噩難道等了十世?


    他將古鏡收入乾坤鐲內。


    這乾坤鐲是十方客收納法器,隻需以神念溝通即可,說起來還有一段趣事。


    十方客其他人所用收納法器皆是乾坤戒,亦或是乾坤袋,隻有軼十七是一隻手鐲。


    這手鐲還是厲千塵選的,說是軼十七樣貌比那女子還要嬌美,這鐲子正合適,軼十七不依,要與厲千塵換,厲千塵說若能勝他便換,結果被厲千塵好一翻捉弄,若非厲千塵及時將他攬入懷裏,險些就摔破相了。


    軼十七望向東天,東邊天際已經泛起白光,馬上就要大亮,既然無處去尋風奇,為今之計,隻能把希望寄托在蘇禪身上,期盼著事情如他所想那般,如若不然,他就動身前往十方客,既不能同生,但求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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