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裏重歸寂靜,軼十七的話不斷的在安霖佑腦海中重播,就連軼十七說話時的語氣、神態,都清晰的印刻在他的腦海中,他在揣測這些話到底是不是真的,會不會是為了斬斷他的念想故意這麽說,可是不論他怎麽想都毫無破綻,這就是軼十七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不說這些了,十七,你能幫我個忙嗎?我想去衛生間。”安霖佑直視著軼十七請求道。


    “我去叫醫生過來……”


    “那我就不去了,你難道想看我尿床嗎?”


    安霖佑的態度忽然變得強硬。他是abandon的老板,有名氣,有身份,有臉麵,如果讓安霖佑淪落到失禁這種地步,還不如直接殺了他。


    軼十七隻好妥協,他將安霖佑手上的心率監測儀摘下,左手攬住安霖佑的脖子,右手抱住安霖佑的左肩,先將安霖佑從床上扶著坐起,安霖佑緊盯著近在咫尺的軼十七的臉頰,難道隻有這樣才能如此近距離的接觸嗎?


    “你能走嗎?”軼十七問。


    “可以,你幫我穿鞋吧。”


    扶安霖佑坐在床邊,軼十七給他穿上拖鞋。


    “我頭暈,你得扶著我。”


    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軼十七抓著安霖佑的胳膊,搭住了他的肩膀,矮身摟住安霖佑的腰,用力將他扶著站起來。


    二人步履緩慢,好不容易進入衛生間,軼十七正要將安霖佑的胳膊放下,安霖佑卻說:“我頭暈站不穩,你幫我把褲子脫了,扶我在馬桶上坐下再出去。”


    軼十七扭頭看著安霖佑說:“這種事也要我幫你?”


    安霖佑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說:“你不是對我沒感覺嗎?既然這樣,大家都是男人,你怕什麽?”


    軼十七無言以對,如果是厲千塵的話,他當然不會想這麽多,之前在稷安寺的時候,厲千塵不能動彈全是靠他幫厲千塵穿衣洗澡,隻是現在他和安霖佑還沒有熟到可以坦誠相見的地步。


    但是安霖佑這個情況……


    迫於無奈,軼十七隻好別過臉衝著牆,幫安霖佑褪下褲子,再扶著安霖佑坐在馬桶上,做完這一切後,軼十七的臉變得通紅,轉身就要離開。


    安霖佑忽然道:“你現在走了我就會死!”


    軼十七腳下一頓,背對著安霖佑,安霖佑的得寸進尺令軼十七大為惱火,“你在威脅我?”


    “我也不想的,但我隻能這麽做,我和厲千塵打賭,如果我始終沒能讓你動情,我會死而且死後魂魄會永遠停留在人間。”


    軼十七不相信厲千塵會立這樣的賭約,“千塵不可能和你打這種賭!”


    “我手上有他的血,你如果不信可以親自過來檢查。”


    軼十七並沒有轉身,他不信厲千塵會這麽做,他閉上眼睛運轉真炁,厲千塵的血蘊含著修羅意,隻要他仔細感受就能感應到。


    軼十七睜開眼睛,滿目的不可置信,竟真的感受到了修羅意。


    安霖佑看著軼十七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神色,他篡改了和厲千塵的賭言,他們之間的賭約是他死後軼十七會不會落淚,現在卻變成了軼十七會不會對他動情,而且賭約並不會威脅他的性命,他在騙軼十七。


    “蘇禪也好,厲千塵也罷,他們都說你無心無情,可我偏不信,我不信你真的冷漠無情,我不會放棄,你沒有心,那就把我的真心給你,一顆不夠那就一百顆!”


    軼十七沒再說話,衛生間的門關上的那一刻,安霖佑默默地攥緊了拳,已經做到了這種程度,還是不行嗎?


    安霖佑的努力沒有得到任何回應,軼十七一聲不響的離開了安霖佑的住所,期間也再沒來醫院看他。


    連綿的陰雨超出了氣象學家們的預測,已經是第五天了,雨勢依舊,南京多地出現洪澇,大街上的雨水已經無處可排,整座城市的排水係統一直處於負荷運載狀態。


    軼十七頂著一把黑傘,蹚著水又一次來到南陽路,他在長椅邊停下,不遠處的那棵“法國梧桐”被連綿大雨衝刷的垂頭喪氣,雨水夾帶著泥沙順著土坡匯聚到路上,一個紙盒露出了一角,其中的屍體早已腐爛。


    他來找秋慈,他想知道厲千塵到底去了哪裏,但始終沒能見到。


    大雨在第六天夜裏終於停了,天明之後,路上的積水竟全部消失,很快便恢複幹燥。


    怪異的天氣,消失的積水,隻有雨洛和白無垢能做到,這讓軼十七想起彭城的故事,當年的情況與現在一定很像,一定是厲千塵對白無垢出手了,厲千塵要回來了。


    ……


    秦淮河畔,楊柳搖曳,驟雨至此便休,那藍袍道人麵帶寒霜,手中木劍斜指大地,鮮血沿著劍身匯於劍尖,尚未滴落便已消融。


    獨臂獨目的青年心口多出一個血窟窿,它的金瞳內有火焰跳動,隻手護著懷中琉璃瓶,麵露決絕之色。


    大雨悉數落入秦淮河內,使得河水大漲,激流拍岸,那藍裙女子架著一襲烈焰紅絛,浮空靜立,冷眼旁觀岸上的對局。


    觀戰之人不止一個,夫子廟門外,油紙傘下,一位儒衫綸巾的老者,目光遠眺,雖離的極遠,卻逃不過它的眼睛。


    “蘇禪!你為何食言?難不成你也怕了十方客?”


    “貧道行事無需理由,當初救你,便是為了今日取你性命。”


    “荒謬!我念你兩次搭救,將你視為恩人,你要殺我,我無話可說,但我白蠻不想平白無故的死,今日你若說出緣由,我任你處置,若是不然,你休想留我!”


    “殘敗之軀焉敢在貧道麵前造次?殺你,也便殺了,想知道緣由,待你死後自然知曉!”


    蘇禪的桃木劍震動,挑起數道水箭向白無垢射去,金瞳光芒大放,水箭於白無垢身前蒸發。


    桃木劍脫手而出,發出破空之音,迅猛之勢不可匹敵,白無垢已然受傷,再難接下這一劍,危急關頭雨洛出手,紅絛化身火焰烈馬飛奔至白無垢身前,一聲嘶鳴,揚起前蹄將桃木劍擊飛。


    蘇禪禦劍使桃木劍於空中回旋,再度殺去,一劍斬落赤焰,戰馬化回紅絛飛舞,於空中與桃木劍纏鬥數個回合,終被桃木劍斬落。


    雨洛隻得揮袖禦水,一條水龍從秦淮河上翻湧而起,直奔蘇禪而去,桃木劍護主,回防再與水龍激戰,一時竟難分高下。


    眼看戰局膠著難分高下,蘇禪不得已祭出酒壺,拍向壺底,酒壺升空後那水龍便不受雨洛控製,被酒壺收走。


    “餘陵!你還要看戲到幾時?”


    白無垢一聲大喊,天地間氣溫驟降至冰點,空中雨滴在降落途中便化作冰珠,天地間立即飄起雪花。


    餘陵踏冰而來,腳下秦淮河水瞬間結冰,一呼一吸間,白色冷氣飄蕩。


    雨洛見到餘陵後果斷收手,一躍離開水麵,來在岸上,餘陵緊隨其後。


    桃木劍回到蘇禪身旁浮於半空,他伸手抓住酒壺,漫不經心的灌了一口,發出酣暢之聲。


    “雨妖雨洛,雪妖餘陵,難怪金陵最近氣溫驟降,貧道還需拿這美酒驅寒,雨洛,你自極北冰原南逃不就是躲餘陵嗎?怎麽?你們和好了?”


    雨洛麵無表情道:“我的事不用你管,稷安寺不理世事,你為何要壞規矩!”


    “稷安寺並非不理世事,而是不想理,稷安寺內隻有一條規矩,順者生逆者亡,天公三妖齊聚,同樣無濟於事。白無垢,貧道最後勸你一句,放下琉璃瓶上前受死,貧道可令琉璃瓶內鬼魂超生,如若不然你與琉璃瓶內鬼魂隻有一同赴死!”


    白無垢緊抱琉璃瓶,這琉璃瓶內裝的是惠子魂魄,它以雨洛鮫絲結合自己羽翼織成嫁衣,凡有怨死亡魂必化厲鬼,其魂力便能反哺惠子魂魄,如今惠子魂魄已趨於實質,白無垢重生惠子的夙願即將達成。


    “好大的口氣!即便是十方客的風花雪月四人見到我也不敢如此大言不慚!今日有我在此,便不容你放肆!”


    餘陵白發如絮膚白似雪,它自極北冰原而來,嗬氣成雲,吸川成風,其血晶藍至寒。眼似星石,鼻梁高挺,頜角成峰,西裝典雅,氣質高貴,恍若冰川王子,霸氣護在雨洛身前。


    蘇禪看了餘陵一眼,確實有些棘手,餘陵於北海冰川修行數千年,它若執意庇護,今日恐怕很難奪取白無垢妖魂,但事態緊急,若是延誤時機,誤了大事,隻怕會闖下大禍。


    蘇禪擰緊酒壺塞子,又將桃木劍背在身後,轉身向夫子廟方向躬身一拜道:“勞請您出手一次。”


    遠處傳來一道厚重蒼老的聲音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白蠻,去吧。”


    白無垢聞言大驚失色,當即跪倒在地,磕頭道:“白老!難不成連你也要幫他?”


    對方並未回話,隻是一道白光劃破夜幕,如流星一般稍縱即逝,聽聞撲通一聲,白無垢已然氣絕身亡,其懷中琉璃瓶不翼而飛。


    “白先生大義,蘇禪在此謝過。”


    蘇禪再次躬身一拜,隻是這一次卻悶哼了一聲,口中有鮮血流出,白先生幫他殺了白無垢,同時也懲戒了他,蘇禪起身時隨手將嘴角血跡抹去,又施法將白無垢妖魂收入酒壺之中。


    “白無垢屍身交由你倆保管,貧道好心提醒你們一句,金陵之內雖有大妖盤踞令風花雪月望而卻步,但二聖不日便會抵達,你們好自為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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