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夫人看著女兒,她想好好的看清楚女兒,記住女兒的樣子,能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如此想看清楚女兒的容貌;可是淚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女兒的容顏怎麽也看不清楚。


    她一麵流淚一麵用手輕輕的為女兒擦拭著淚水,隻是那淚水卻是越擦越多,越擦女兒的麵貌越模糊:“女兒,是母親對不起你;可是,你父親常說的一句話,還記得嗎?種什麽籽兒結什麽果——你種下了籽兒,你總是要吃了那果兒的。”


    楚夫人說到這裏一把抱住了二夫人,抱得緊緊的:“不是母親心狠,隻是、隻是……”隻是她無力能救下女兒。


    沈家不可能放過二夫人,她也不能求沈家放過女兒:此事張揚出去,不但對她丈夫身後的名聲不好,也對楚家不好;還有一件事情,如果她為女兒的生死和沈家大鬧,惹得沈家惱了不是楚家能擔待的起的。


    她不能為了女兒一人,而害了楚家一族:就算沈家不會對楚家如何,隻要他們把此事明示天下,那麽他們楚家的名聲便一文不值了——大家族,活的就是這張臉麵啊。


    二夫人終於聽明白了楚夫人的意思,她愣愣依偎在母親的懷中,耳中仿佛又聽到了幼時楚夫人哄她睡覺時的柔聲低唱。


    楚夫人心痛得哭得幾乎昏厥過去,她寧可自己一死、哪怕是千刀萬剮也想換女兒一命;但是不可能。


    為了女兒能有個體麵,為了沈家能善待女兒的身體事,不會對她的外孫女兒有什麽芥蒂——那個可憐的孩子,自今日便無父也無母了;所以她隻能如此。


    理智是理智,但是情感是情感,楚夫人感覺自己全身無一處不痛,感到自己就要窒息而亡了:這是她的女兒,她懷胎九月自身上掉下來的肉,是她的肉中肉,也是她的血中血啊。並且,是她和夫婿在世間的唯一的骨血,讓她如何舍得?


    不舍得也要舍得,因為一切不由她。


    “女兒,你——,去吧;”楚夫人緊緊的抱了一下二夫人,這一下子用盡了她全部的力氣與愛,然後猛得推開女兒:“母親,親自送你上路!”


    她咬著牙,嘴邊卻慢慢的流出了鮮血來:女兒是她帶到世上來的,現在她做為母親能做的,就是再親自看著女兒離開這個人世。


    楚夫人的眼角都滲出了一絲絲血,她的聲音顫得不成樣子:“女兒,母親親自送你上路。”


    二夫人也明白自己是無幸理,隻是沒有想到母親會這樣做;她搖頭,不想自己最後還害得老母親再傷心:看著她死去,母親如何能受得了。


    但是楚夫人定定的看著她:“沈家二老爺對不起你,但是你對不起沈家;母親知道你不想讓沈家任何一個人送你上路,就讓母親來吧。”


    二夫人聽了之後起身伏地對著楚夫人叩了三個響頭,然後放聲大哭道:“母親,是女兒不孝!”


    她此時倒沒有怨恨楚夫人,因為她知道不是楚夫人不放過她,而是沈家的人不會放過她;而她真得不想死在任何一個沈家人的麵前。


    楚夫人掙紮著下床:“母親,再為你梳一次頭。”她現在能為女兒做的不多,也隻有這些而已了。


    二夫人叩頭扶了母親到梳妝台坐下,不是她的房間能用的東西不多;不過母女二人不在意,她們在意隻是梳頭而已:隻要讓二夫人幹幹淨淨、利利索索的走便好。


    楚夫人示意二夫人坐下,她一點一點解開了二夫人的發辮,淚水一顆又一顆的落在了二夫人的頭上;拿起梳子,和著淚水一下一下給女兒仔細的梳著頭,雖然她的眼睛並不能看清楚二夫人的頭發。


    足足梳了有小半個時辰,那頭才梳好;母女二人淚眼在鏡中對視,都是默默無言。


    二夫人想起來時,楚夫人按住她,自頭上把自己的釵環取下來,一個一個仔細的戴到了女兒的頭上。


    終於,一切都妥當了。


    雖然並不是很好:衣服也沒有換,也沒有用水粉胭脂等物;但是楚夫人能做到的,也隻有這些了;她不想驚動沈家的人。


    二夫人起來,整理衣裙之後,跪下對著楚夫人連叩了三個響頭,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楚夫人輕輕的撫了撫女兒的頭,偏過臉去:“女兒,母親、對不起你。”她身子晃了幾晃,搖搖欲墜卻沒有倒下。


    二夫人請楚夫人在側間等候,但是楚夫人執意不肯;母女二人把白綾拋到了梁上,然後又合力搬了椅子到白綾之下。


    二夫人跪倒在地上,求楚夫人出去;楚夫人方才一步三回頭的出去,立到了帳幔之後。當她聽到帳幔裏麵椅子發生的響聲時,終於再也忍不住大哭起來,卻沒有喊一聲。


    二夫人自己爬上椅子,自己把白綾套到了脖子上;她的淚水淌得滿臉都是,每一滴淚水都是悔意:在看到楚夫人的痛心之後,她恨不得活活打死自己,為什麽當初一定要報複。


    想到從此以後隻留下母親一人在世,如果過繼的弟弟對母親不恭不孝,母親連個去處也沒有,更沒有可以說句知心話的人,她的心也碎了。


    她悔痛難當,卻知道自己回頭已遲:正是如此,所以她的心才碎得厲害、才痛得厲害。她在用力蹬翻椅子時,在心中大喊了一聲兒“母親”,卻並沒有喊出口。


    在她咽下最後一口氣時,她想明白了:就算是天下人都對不起她,她也應該對得起母親——複仇,其實並不重要。


    她隻要離開沈家,就是對沈二爺等人最好的報仇方式:天下的人都會唾棄沈二老爺。


    臨死前窒息的痛苦,都比不上她心中的悔恨所產生的痛:不知道,來世,她還可以再做母親的女兒嗎?如果能的話,她一定會好好的孝敬母親,奉養母親終老。


    直到過了好久之後,楚夫人伏在地上扯落了帳幔,看著懸在梁上的女兒,大叫了一聲兒:“女兒啊——!”口吐鮮血暈死過去。


    紅袖和太夫人一直在等楚夫人,等了三個時辰左右了,還不見動靜二人都有些坐不住;她們並不想悄悄打探楚夫人母女說了什麽,但是擔心楚夫人的身體有個萬一。


    紅袖正想打發映舒過去看看時,便聽到了楚夫人的那麽聲慘叫,她立時喊道:“靈禾、映舒,快去救楚夫人!”


    她扶了太夫人一起急急的奔向西上房:倒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當屋裏的情形出現在紅袖和沈太夫人麵前時,她們呆住了:二夫人,已經死了。而楚夫人也暈死在二夫人腳下不遠的地方,她的雙臂向前伸著,好像要抱一抱女兒一樣。


    楚夫人再次被救醒之後,身體受到了一些損傷,需要好好的調養才成;但是她卻在沈家眾人麵前並沒有怎麽流淚,隻是靜靜的聽著眾人安排自己女兒的後事。


    她的傷心與痛,並不需要讓人知道;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的淚水才會爬滿了臉龐。她現什麽也沒有了,唯一有的也隻有自尊二字。


    二夫人的死在沈家沒有引起太大的波瀾,她的後事也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就如同沈家長房的猜想,京中一些人用心特別的來拜訪了楚夫人,不過他們當然是什麽也沒有探聽到。


    二夫人的喪禮並不如何的鋪張,雖然簡單但卻沒有失了禮法;京中的人對此並沒有生出什麽懷疑來,因為現在京中的局麵,並不允許沈家大大的操辦喪事。


    楚夫人在女兒下葬之後,便回到了楚府之中;而她的繼子、媳婦等人也趕到了京中,侍奉她極為孝順;紅袖看到之後,終於輕輕的籲了一口氣:好人,總還是有好報的。


    楚夫人的繼子、媳婦一直奉養楚夫人,從無對楚夫人有過半絲違拗,並且對二夫人之女也是百般的照顧;楚夫人享年八十有二,壽終而亡。


    紅袖因為楚夫人的事情,一連幾日都有些懨懨的;雖然不能說她做錯了什麽,但是她心裏就是不痛快;對二夫人的惱恨,也因為楚夫人消散了不少。


    沈妙歌幾日都盡力的哄紅袖開心,紅袖也知道他事情煩多,心情也不好便極力的振作不想他再為自己擔心。


    這天晚上,紅袖和沈妙歌兩個的心情總算都好了一些,躺在床上閑話起來;紅袖便把自己的疑心說了出來:現在府中很好,很安靜;就是有什麽事情,也隻是瑣碎的小事兒,不過是一時的慪氣罷了。


    生活,就應該這個樣子才對;隻是紅袖解不開自己心頭的疑惑,怎麽也放不下心來。


    沈妙歌也點頭:“對,你所疑極是;不說那些,就是那些個黑衣刺客也來無影、去無蹤的很奇怪——怎麽早也不來,晚也不來,偏偏在那個時候來呢?如果是敵國的刺客,為什麽在這個時候又不來了呢?”


    他可不認為禁衛軍能擋得住那些黑衣刺客;況且禁衛軍也是近些日子才來“保護”沈府的,有一段時間沈府可是沒有人保護的,那些黑衣人怎麽就放棄刺殺了呢?


    說黑衣人是敵國之人也有些不像,接連兩次的刺殺,沈老侯爺等長房的男丁都不在府中,他們為了一個沈二爺不會如此拚命的吧?那他們,所為何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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