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賽前的一晚,夜幕下的安城依舊璀璨。


    從鍾鼓樓到雁塔芙蓉園,繽紛多彩的燈光連成明亮的火樹銀花。在他們之間,車隊在高速路上流成交錯的光河,千萬的河流奔湧在連綿的鋼鐵森林之間。夜空之下,都市的燈火顯得如此輝煌。


    而在外界的紛擾之外,昆侖大學玉山校區內卻依舊寂靜一片。古典的校舍群靜靜地立在薄暮之中,像是獨坐於夜晚的思想者。


    “明日,便是仙運會最後的一場鬥法了。”


    辦公室內,化作魏澤模樣的王畫皮聽了柳秀才帶來的報告,點著下巴道:“已經到了這個時候,魏大人卻依舊沒有出關的意思?”


    “正是如此。”身後的柳秀才點點頭,“入關之前,魏大人並未提及出關時間,隻說了若是出事,那麽便照他留下的旨意行事。看他的安排…似乎將數月內的情況都考慮在內。”


    “也是,畢竟是昆侖之主啊…”王畫皮歎了口氣,“那麽,他此次選中的那名學子,情況如何了?”


    “你說那位解天揚麽?”


    柳秀才沉吟片刻:“他已經同意了接下學校授予的器物。現在,雲深不知處當中的準備已經完成,明日,他便會去完成大學給予他的最後一道試煉。”


    “他已經自主接下了麽?看來,魏大人的確是慧眼識才啊。”


    王畫皮輕歎一聲,轉身向後,透過辦公室的窗,看向夜空下矗立的厚德書閣。


    書閣的一角出,正散發著一層奇特的微光。不同於顏如玉文道之氣的璀璨金芒,那微光透出的是淡淡的白色,卻給予人無形的壓迫感。


    “隻是不知道…在這次之後,我們還能不能見到曾經的魏大人。”


    ……


    就在王畫皮所注視的這個方向,厚德書閣的封閉密室裏,整個空間正被浩瀚的靈力所覆蓋。


    明明這隻是個不過十幾平的狹室,但此時,整個室內被靈力暈染成一片完全的空白,一眼看去那白色仿佛沒有盡頭,就像是漫無邊際的虛空。


    在這白色的靈力虛空當中,端坐中央的人影是唯一的色彩。


    他微微地閉著眼睛,半長的須發在肩側微微搖著,與身上的白色衣袍一同無風自動。端坐在這虛空當中,就像是已經在此存在了千百年。


    這正是閉關的魏澤。


    當然,若是有旁人在這裏的話,恐怕都已經認不出他來——盡管麵容和衣著看起來沒有一點異常,但此時那張臉木然得如同石刻,沒有一點表情。


    而在魏澤本人的意識當中,顯現出的又是另一番圖景。


    心念下沉,他的靈識陷入識海內,注視著那座坐臥丹田的元嬰金身。


    那座與他相貌相同的金身正顫著,發出微不可查的震動,像是某種常人無法理解的音符。


    他早已發現,這座凝結的金身雖然的確聽任自己調動,但卻仿佛多了什麽東西…一些,不屬於他的東西。


    閉關的這段時日,他始終在嚐試以神識勾連這座金身,這出乎意料地難。


    但在今天,他終於聽到了那“音符”中所包含的意義。


    “太早了。”


    太早了?


    魏澤微微一怔,向著金身傳去了問詢的意念。片刻的寂靜後,第二句回答傳來。


    “突破至此,太早了。”


    這是在說…他太早突破到元嬰境界了?


    魏澤心下生疑。按理說,他的修為是和學校的發展掛鉤的。如果說他突破的太早…難道還得怪小綿羊們太給力,給他提供了太多的靈力?


    當然,他也沒打算就這麽完全聽信了這金身中包含的信息,倒不如說這反而使他心中生疑。


    “你是誰?”他朝著那金身發問道。


    震動停止了。金嬰並不發言。


    魏澤並不罷手,連續拋了三四次問題,依舊沒有得到回複。


    “為什麽說突破太早了?”他想了想,轉而又問了第二個問題。


    這一次,金嬰再度震動起來。


    “此世,尚無法承受。”


    “你,尚無法承受。”


    無法承受?承受什麽?承受元嬰的力量麽?


    這凝結出的元嬰,警告自己無法承受它的力量?


    魏澤心中微微一動。在這元嬰心音的引導下,他突然想起了此前被忽略的種種話語。


    “你沒發現,你最近的性情淡泊了許多麽?”


    “無法突破至元嬰,是因道友你心氣不足。”


    “魏大人…你似乎有些不對。”


    修為無法進一步提升,是因為性情淡泊、心氣不足——這句話,反過來是不是也能成立?


    心氣的不足、性情的淡漠,逐漸平複的感情…歸根結底,也是修為提升帶來的,按照元嬰所說,因為它超出了自己能承受的極限,因此磨平了自己的心氣,或許還有...感情。


    …這還真是個可怕的猜想啊。


    魏澤這麽想著。想法如此,但心裏卻沒有一點波動。


    ——此時的他,感覺不到“恐懼”。


    放在當前這個情況下,這似乎並不是件好事。但也正因如此,他能用最冷靜客觀的方式去分析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元嬰,以元神為基化成,是修者之本,但現在它卻對自己發出了額外的意念。


    這麽說的話,在他身上,就寄宿著不止一個意誌?


    他作為修仙者的路,是從拿到那張“校長聘書”時開始的。也就是說,這意識是在那時候進入自己體內、並且幫助自己修煉提升的麽?


    而到了元嬰之後,這另一個意誌終於開始顯現了...顯現的第一件事,便是對他提出警告。


    至少目前看來,這對自己並無害處。畢竟,如果他真是跗骨之蛆一類的、想要加害自己的東西,也不會特地發出聲音告誡自己。


    況且,當初那份聘書,也的確是自己自主接下的。一切都顯得那麽順理成章,甚至於自己都沒覺得有什麽異常。


    ...等等?


    沒有異常?


    按理說靈氣複蘇之前,修仙這種事情對普通人來說應該是天外奇譚。可為什麽當初接下修仙大學聘書的時候,自己絲毫不覺得有異常?


    “是你選中我的麽?”他再度試探性地朝那元嬰拋出問句,“為什麽?”


    元嬰再度沉默了一會。魏澤本以為這次它依舊不回回答,但出人意料地,片刻過後,那金身再度震動起來。


    “你是傳承之人。”


    “你為真正之‘師’。”


    無波無瀾的心念忽然顫動了一下,與金身相勾連的神識斷開,再也捕捉不到來自那元嬰內的聲音。


    魏澤暗地沉下心神,將有些散亂的識念重新集合起來。卻不再試圖勾連那金身,隻是將靈力歸於識海,運轉起來。


    如果修為的提升,真的會剝奪心氣、剝奪他自己的意誌的話。那麽毫無疑問,無論是誰想要這麽做,他一定要予以對抗。


    為此,他需要重新凝結心氣、重新把握住那些本屬於他的部分。


    他必須要確定,在出關的一刻,他還是他自己。


    至於在這之前的事情...就得暫且交給其他人了。


    ……


    當新一次的太陽升起時,解天揚自床鋪上睜開眼,收氣回腹,完成了一晚的修煉。


    他將胸口的濁氣吐出,看了看外麵的天色還早,便自口袋中掏出手機來,習慣性地點開了仙運會的官網。


    官網上已經打出了最後的決賽名單。而吸引最多目光的,便是位於最上方的那一個分組。


    那一組的兩個名字分別是:肖遊宇——韓江塵。


    意料之中地,最後剩下的這些選手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關注,而這兩人更是成為了眾人的目光中心。


    “這倆人的比賽都看過,倆人都猛得一批啊!這場看點不小!”


    “聽說那個韓江塵是個大一生啊,居然能打進決賽?”


    “可真別小看這人。昆侖大學嘛,煉氣當築基使,大一當大二使,基操了。”


    “話雖然這麽說,但對麵那可是學生會長啊!大二裏也算強的。就算他能贏普通的老生,這個也有點懸吧?”


    “確實,這次在結界內,不用顧忌破壞公物,那個肖遊宇肯定得玩個大的出來!會不會來個雷遁大陣?”


    “我先押會長一發,要是打臉了回來告訴我。”


    “……”


    在討論版麵,類似這樣的網民評論就已經刷了近萬條,看傾向投票,這兩人的得票數基本五五開。


    但是,這些和他都沒關係了。


    無論今天的決賽結果如何,那也不是屬於他的比賽。


    他的賽場,在另外一處。


    按照魏澤之前留下來的指示,自從渡過心魔劫後,這幾天他一直日夜不停地修煉,為的就是今日。


    解天揚關掉手機,站起身朝外走去,通過後場的通道,跳入了雲深不知處當中。


    他腳下一點、飛身而起,越過外圍作為教學區的平台、越過中央的上官家駐地,最後來到了最裏側的、少有人踏足的荒廢“浮島”上。


    比起外圍平台的平整,內裏的這些“浮島”個個亂石嶙峋,沿著浮島周遭遍布著起伏的石丘。那猙獰的黑色石塊上,隱約能看見刻畫其上的青色術式符號。


    他知道,那是封魔陣法的符號。這亂石之下,就封印著上官家曾經鎮壓於此的大妖。


    此時此刻,百裏瑜和上官雨凝正分別立於這石丘兩側。見他飛身下來,前者向這邊轉過了目光,神色中有肯定的意味。


    “看樣子,你已經穩固了築基境界,很好。”


    百裏瑜淡淡說著,一揮手,將一樣東西拋給他。解天揚伸手接住,而後發覺,那竟是一枚象棋的棋子。


    是一枚紅色的“帥”子,看上去平平無奇,但此時他將其拿在手中,便能感覺到包含在那其中細密的靈力波動…似乎還有點熟悉。


    “正如你所想的那樣,這便是大學煉製出的靈器。作用是…禦妖。”


    百裏瑜向他說著,轉頭看向麵前的石丘:“今天,便是大學的第一次嚐試——要用這個靈器,收服這福地內的大妖,為己所用。”


    在他說話的時候,邊上的上官雨凝已經走到了那石丘前,鏡華劍刃舉出,石丘上的封印術式立即亮了起來。


    “如百裏同門所說,這隻是大學的嚐試,並不強求。但若你願意承擔此任的話,那麽我現在便會解開封印術式。”


    上官雨凝看著他道:“在此之後,我與百裏氏將會將這大妖控製住。而在這之後…便是你與這妖的博弈了。”


    解天揚攥緊了手裏的那顆棋子,將靈力注入其中。


    “我接受。”他說,“這場博弈,我會贏下來的。”


    ……


    同一時刻,仙運會賽場當中,雷鳴般的掌聲響起。


    在觀眾席間上萬道目光的注視下,兩道身影自兩邊的入口處緩緩走入場內,當頭的陽光照耀著他們胸口相同的雲繞陰陽徽記,道服的衣擺迎風飄蕩。


    “觀眾朋友們,歡迎來到仙運會個人賽比賽現場。今天在這裏進行的,將是本次比賽的最終流程。”


    “此次比賽的勝負,將會為整場仙運會畫上句號。本次對戰人員為——肖遊宇、韓江塵。”


    主持音在場內回響,場內的兩人在賽場兩邊止步,相對準備。


    “這個新生…就是你說過的能看破靈力的那個…”


    場內的休息處內,袁清清正隔著窗向外注視著,邊看邊低聲感歎一句。在她身邊,吳皓同樣靠在那看著外麵,麵有擔憂。


    “是,別看是個新生,這個韓江塵相當厲害。”吳皓道,“不管怎麽說,他這次得小心點了。”


    在他們交流的時候,賽場另一端,薑玲抱著雙臂站在過道處,暗暗注視著場上的那個身影,麵露凝然。


    不過此時沒人在意他們這邊的這些小細節。觀眾們隻是以最賣力的方式鼓著掌,將室內的空氣鼓動得一陣灼熱。


    當熱度到達最高潮時,所有的聲響平息下去,四周來自全球各地的攝像機調整了角度,將鏡頭對準中央。


    肖遊宇手指捏上了口袋中的符咒,看著對麵那雙漆黑的眼睛,在心下默默地思考著。


    在作為最終賽,這一場對決注定不會輕鬆。他該展示的在此前都已經展示過了,那麽這場比賽,就不要吝嗇任何手段。


    在他心念急轉的時候,對麵的韓江塵正伸出手,將靈劍自鞘裏拔出,立於身前。


    作為新生,他能闖到這一步,不能說沒有運氣因素。但既然站在這了,就必然要全力以赴。


    兩人站在各自的準備位上,相互對望著,彼此都不出聲,隻是全神貫注地盯著對方毫末之間的動作,不放過一點細節。


    “請雙方選手準備。”


    賽場上方的大鼎內,代表計時的焚香被插入鼎中,摩擦點燃。


    與此同時,昆侖大學校內、雲深不知處當中,上官雨凝劍刃急揮,在身邊解天揚的盯視下,解開了附著平台上的封印術式。


    “比賽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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