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歐陽亨大病一場,雙目失明以後,於家果然時運大轉。先是當家的賭錢贏了一大筆竟全身而退,從此金盆洗手戒了惡習。第二年於家又添丁進口生了個大胖小子。往後更是添丁不斷,後續了幾房妾接連生子。於家買地,就風調雨順。於家做生意,就日進鬥金。


    沒幾年工夫,於家又陡然而起,成了遠近的大戶人家。不光人丁興旺,家道也是日漸興盛。


    於高氏先前還是親自照顧失明的道士,好吃好喝伺候了半年。家裏有了點錢,就給道士雇了個丫頭伺候,卻是不再頓頓酒肉美食。又過了一年,連伺候的丫頭都沒了,吃喝更是隨便給點,餓不死就行。


    到了最後,於家人口多了起來,更沒人顧得上道士,隻在馬棚旁搭了個窩棚,把道士往裏一扔,想得起來就給送點飯菜,想不起來就餓個三五七天。


    道士也沒怨言,整日笑嗬嗬的也不怎麽說話。白天就摸索著從後門出來,坐在街邊的牆根下打盹曬太陽,晚上再摸索回馬棚睡覺。有時候遇到好心的村民,送幾個饅頭包子,歐陽亨就算是過了個節一般。


    這樣過了五六年光景,老態龍鍾的歐陽亨已經如叫花子一般,渾身髒臭,路人見著都要捂著鼻子繞著走,還有的會罵上一句臭要飯的。歐陽亨也不氣惱,依舊整日笑嗬嗬的。


    到這年臘月十五這天,歐陽亨穿了件馬夫扔下來的破棉襖,四處露著棉花,凍的哆哆嗦嗦的蜷縮在牆根曬太陽,臉上依舊是笑嗬嗬的表情,看上去就像個心智不全的傻子。


    突然,耳邊傳來一聲驚呼“師父!你可是師父!”


    “好徒兒,你來了!”歐陽亨不驚不喜,淡淡的說道,臉上還是那招牌一樣的笑容。


    “您真的是師父!您怎麽成了這樣?是誰害的您?”妙合拉著師傅的雙手,眼淚止不住滾滾流淌。


    “無妨,無妨,一雙招子怎麽能抵一命,為師還是賺到了,嗬嗬嗬……”歐陽亨摸索著徒兒的臉,幫徒弟擦去眼淚。天下之大,徒弟能找到自己,其間曆盡多少千辛萬苦歐陽亨怎能會想象不到。


    即便徒弟不來,歐陽亨老死八房莊,其實也沒什麽。歐陽亨內心深處何嚐沒做過這樣的打算。可憐天下父母心,歐陽亨不求徒弟回報什麽,隻想他能在三生觀一切平安就好。如今曆盡苦難找到自己,歐陽亨也是甚感欣慰。當日狼口之下,救出的果然是個有情有義的孩子。


    前因後果給妙合一講,妙合是恨的牙根直癢。心理盤算,這於家後人何德何能擔此福報,師父仁厚,我卻不能答應。師父報恩,我便報仇。


    借著年輕氣盛,加之這些年尋找師傅,風餐露宿吃過的苦頭,妙合一時氣憤難消,心中已經有了算計。


    當下安頓好師父,謊稱出去找車馬,明天要送師父回到三生觀。尋了幾個村子,妙合才備齊幾樣東西:八個黑驢蹄子;一個犯人砍頭前,最後一頓飯時用的糙皮碗;一把老石匠用了一生的石錘;一把刻墓碑用的鑿子;一個木匠打棺材用的墨鬥。


    是夜,子時剛到。


    妙合借著月光摸到了於家墳地,先用墨鬥在墳前拉出一個絆馬索,再將糙皮碗扣在於家祖墳墳頭,釺子朝著碗底,隔空就用石錘錘打鑿子。“叮當,叮當”寂靜的夜裏,聲音顯得格外刺耳,聽的人毛骨悚然。


    打了七七四十九下,月光下就見從於家墳地西邊隱約過來一隊轎子,路過祖墳要往東邊去,到了墨鬥做的絆馬索前止步不能向前。


    妙合踩下墨鬥線,讓過前兩頂轎子,剩下的正好八頂。妙合一頂轎子一個黑驢蹄子全給打散。月光之下,轎子化成一縷縷青煙,消散於天地。


    前兩頂轎子是於家已出的兩代高官,天命不可違,妙合便讓了過去。後麵的八頂轎子是師父用半條命加一雙眼給於家換來的,現在妙合要替師父收回去。


    打完轎子,妙合拿起糙皮碗,來到了三個龍頭山中正北的龍頭下,對著龍頭鑿了三下。第一下鑿下去,山石碎裂;第二下鑿下去,撲棱棱飛出一隻鴿子;第三下鑿下去,一股細流款款而出。


    山河破碎,風水不藏。


    妙合用糙皮碗接了一碗水,回到師父床前。歐陽亨見半夜徒弟未歸,便知不好,奈何雙目失明,也是無能為力。等妙合回來,端水至床前,半憐半怒道“你破了於家風水?”


    “是。”妙合隻答一字,再無他話。


    “也罷,事已至此,回天無力了。哎,你還是太年輕啊,這麽衝動。”


    歐陽亨雖有報恩之心,不求回報,奈何這幾年經曆的非人生活也讓他把於家後人看透,有些心寒。心裏也是明白,德不配位,縱使點了真穴,就算徒弟不去,也會有其他人壞其風水。與其讓別人來做,還不如讓自己的徒弟來做,至少因果之上有欠有還,不必牽連太多。


    古人常說,一命二運三風水,四修陰德五讀書。很多時候,天命所致,縱然有大機緣,不行善事,不明事理,終究還是鏡花水月。


    歐陽亨接過徒弟的碗,伸手蘸水,清洗雙目,轉瞬白障褪去,眼複清明。再看徒弟,如今已經長成一個帥小夥。歐陽亨看著眼前亦子亦徒的妙合,心中百感交集,蒼天不負,這一脈傳承總算是沒斷在自己手中。


    第二日天還不亮,師徒二人悄然離開。此後八房莊再不見瞎眼的道士,人們談論幾日,也漸漸忘了此人。


    於家也樂得少了個累贅,自不會外出尋找。民不舉,官不究,也就這樣過去了。


    第二天天亮時,早起的村民發現東山下新出一眼清泉,泉水流淌不息,形成一條溪流,清澈見底,飲之甘甜。數年後,有村民利用這一泉眼之水製曲釀酒,酒香濃烈,醇厚綿長,取名九仙醉。九仙醉盛極一時,銷往大江南北,造就一個百年的老店牌號。


    於家自此無疑又漸入衰敗,雖無子孫滿堂,代代高官,卻也和普通人家無異,及至百年後,家風品性不改,再造業端,那是後話,暫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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