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姨扭過頭去,不去看種梅翁,道:“這個不用你管,我就問你,三十六重葉呢?”


    種梅翁馬上就從胸口處裏掏出了個玉盒道:“帶著呢!帶著呢!”


    梅姨明顯鬆了口氣道:“給我。”


    種梅翁卻道:“等等,你先回答我,你怎麽變成這樣了?”


    而雲亦可這時偷偷從樓梯處探出個頭來。因為之前她叮囑過枕夏,所以當種梅翁和梅姨相認時就被枕夏給踹醒了。


    在雲亦可她們疑惑的時候,就聽見種梅翁接著顫抖著說道:


    “你,你明明還沒滿五十歲,卻……”老的和一個七八十老嫗一樣。


    雲亦可終於知道哪裏不對了。梅姨是梅不群的小姑,但梅不群也才不過二十七歲,那她應該也才四五十的樣子,但她年紀看起來這麽大……


    梅姨毫不猶豫的反擊道:“你不也一樣嗎?才六十多的人,看起來也都有七十多了。”


    種梅翁也有些訕訕的:“我這是,這些年一直都糾結著一些事,鬱結於心,自然……自然就老的快。”


    什麽事?雲亦可可謂是相當好奇,百爪撓心似的,卻沒有辦法。


    梅姨也不相和他在這個話題上多過糾結,直接道:“把三十六重葉給我。”


    “本該就是你的。”種梅翁說道,把木盒子遞給了梅姨,道:


    “若馨,這麽多年了……”


    梅姨打開木盒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袖子裏,道:“我既然找雲姑娘去問你要了草藥,自然會和你說清楚的。”


    種梅翁忙解釋道:“不是,我的意思不是……”


    梅姨卻轉過去身去,離開道:“再說吧,我有急事,先走了。”


    種梅翁馬上就追了上去,喊道:“等等我!”


    兩人一齊離開了杏林,隻給雲亦可留下一堆謎團。


    …………


    當日下午,梅姨又來了,不過這次種梅翁沒有跟來。


    “多謝雲姑娘了。”


    “不用不用。”雲亦可推辭,“等治好了再謝也不遲。”


    “也好。”梅姨點點頭,但看著雲亦可的眼神帶著不加掩飾的讚賞和感激。


    “梅姨,那個……早上……他說你隻有四五十,是怎麽回事?”雲亦可有些難以啟齒,畢竟這是問人隱私。


    梅姨了然地笑笑道:“我知道雲姑娘對治好不群的報酬並沒有什麽要求,倒是對我和那老頭子的往事挺上心的。”


    “呃……”梅姨說的這麽明白,雲亦可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梅姨笑笑,自嘲道:“年紀大了,就這點好,看東西透徹。雲姑娘有什麽想問的,就直接問唄,老婆子也沒什麽不能說的。”


    既然梅姨都這樣說了,雲亦可也就不多繞彎子了,好奇道:


    “那他說梅姨今年才四五十歲,是怎麽回事?還有那三十六重葉原本就是你的,又有什麽淵源?種梅翁種了滿山的梅花,是不是和梅姨你姓梅有關啊?”


    梅姨聽見雲亦可如機關炮一樣的語速,揉了揉太陽穴說道:“你問題太多了,那就從頭說起吧!”


    雲亦可小雞啄米般的點點頭,連一旁的孟小小和拓拔小蠻也不自覺的把耳朵對了過來,梅姨笑笑,眼裏流露出追憶之色道:


    “我姓梅,本名梅若馨,出生於醫學世家,祖上是給北辰皇室當禦醫的。後來皇室崩潰,世道混亂,部落與部落之間混戰不堪。


    先祖帶著一家老小到一座無人的荒山上定局居,就是你們叫的‘梅花山’了。


    當然,它本來不叫‘梅花山’,但原名也有個‘梅’字,因為它滿山都長滿了野生的梅花樹,一到冬天就會開放。所以它叫梅醫山。


    你也知道,醫毒不分家。而那老頭子原名叫拓拔篤,家族世代研究毒術,與我家是世交,一同居住在梅醫山上。


    他比我大整整十二歲,卻和我父親是同一輩的人,也算我半個老師,我從小就跟著他學習一些草藥知識。


    後來,我發現我不知道什麽時候喜歡上了他,在十七歲的時候,我、我就直接和他表白了。他認為我是小孩子胡鬧,想也不想的拒絕了我。


    他當做什麽也沒發生,而我不行,然後我就下了山。


    下班之後我才知道,世道險惡。才反應過來自己之前住的梅醫山,就跟世外桃源一樣。


    那一年,是部族之爭到了最凶的一年。大部落戰爭頻發,小部落朝不保夕。


    雖然那時啟軒朝堂動蕩,但至少社會表麵的安定還是能保持的,所以我就往啟軒的方向走。


    但我忘了,去啟軒的路上要經過山獻的中心地帶,也是最混亂的地帶。短短幾天,我就經曆了這輩子沒見過的險惡。


    直到在一天晚上,我路過一個小部落。部落雖小,但裏麵的人卻很熱情,不僅宰殺豬羊宴請我,還招待我留宿。


    這在當時幾乎是想象不到待遇,我十分感激他們的熱情招待。結果,就在那短短一晚,瘟疫爆發了。


    作為一個醫者,我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觀,於是我留在了那個小部落,給他們隔離治病。


    很多時候疫病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惶惶,恐慌與嫉妒使一些人的心底惡肆無忌憚的爆發出來。


    在部落一開始,他們還挺配合我的治療。但沒過多久,就有許多人崩潰了,不服從我的安排,還到處鬧事,有些人還偷偷跑出部落,所幸發現的早。


    就在我最手忙腳亂的時候,當天晚上,有一個男人鑽進了我的房間。要不是拓跋篤突然出現,不然我真的不敢想象當晚會發生什麽事情。


    原來,他發現我私自離山,追了過來,正好撞上這一幕。在他的幫助下,恐慌和混亂被暫時地鎮壓下去,而我也成功及時的治好了瘟疫。


    瘟疫沒有大範圍的傳播,部落裏的人十分感激我倆,在拒絕了部落裏的人的感謝後,我跟他回了梅醫山。


    但我沒想到一時善舉,會給我帶來那麽多意想不到的後果。


    我救了很多人,也無意間使得我的名氣大漲。很多人慕名前來梅醫山治病,我家族裏的人也來者不拒,能救則救,這也使梅醫山的名譽更加響亮了。


    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梅醫山空有全山獻最頂尖的醫術,卻沒有足夠保護自己的力量。


    當時最大的部族就是巨狼暴露和天鷹部落。巨狼部落的左賢王向我求婚了,當時我不在場,但我爹沒有拒絕他。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無論是當時還是現在都是不可違背的。但我連我世叔都敢表白,自然也不願就這樣糊塗的嫁了。


    我又向拓拔篤表白了,隻要他答應,我願意和他私奔,他猶豫了,我大著膽子強吻了他,但他還是拒絕了我。


    當時我真的感覺天崩地裂,我也知道我爹的壓力很大,所以我沒有反對那個婚約。


    拓拔篤曾送過我一枚稀罕接近絕滅的草藥種子作為十四歲生日,那顆種子生機接近滅絕,極難養活。


    我是那一輩中年紀最小的,卻也是那一輩中醫藥天賦最高的。對那顆種子,我有不一樣的期許和少女心思。於是我花了許多藥液和精力,終於把它養活了,它就是三十六重葉。


    但當他拒絕我後,我把這盆草藥放在了他的房門前,再次下山了。他估計以為我要逃婚,追了上來。


    那次我們在外麵遊曆許久,後來雙雙被困,在山底下,他終於說出了實話,他其實也是喜歡我的。


    我是高興和糾結的,畢竟我答應了婚約。但還是我同意了。當我們回到山時,梅醫山,沒了,所有人都死了。


    天鷹部落與巨狼部落是不死不休的對頭,他們在巨狼部落來下聘時突襲,殺害了梅醫山上下一百三十四口人,就是為了狠狠的打巨狼部落一個耳光……


    都是我的錯,如果我沒有治好那場瘟疫,就不會有這一天。


    當時我整個人都崩潰了。拓拔篤怕我想不開,把我關了一段時間。


    我承受不了精神上的折磨和煎熬,所以我跑了……我真的,不能原諒我自己,我也不敢再見他。


    他這次沒有來追我,我知道,他家族也就剩他一個了,他恨我。我在他麵前對他來說也是一種折磨吧!


    所以我主動走了,對兩個人來說都好。


    再後來,我又遇到了好幾場瘟疫,也救了許多人,具體就不多說了。後來又遇到了樰槡,二人就這麽結了個伴。


    之後隨著山獻王國的壯大,我的驚喜的發現不群還活著,他在七歲的時候經曆了滅族之變,變化很大,但成長的也很快。


    我也聽過拓拔篤的消息,他似乎來找過我一段時間,但後來就守著一座空山,像一個守墓人一樣,一直在梅醫山上。


    但我沒去找過他,我沒臉回家。我不敢見他,見那些亡命的親友……”


    梅姨的敘述不短,卻讓人打心底裏難過起來。


    雲亦可也不知道誰對誰錯,如果說梅姨不該治好那些疫病,那麽那些人又何辜。但梅姨又何辜,善良的人卻遭到這樣的報複。


    說到底,不論是非,弱小就是原罪。一切的悲哀都源於那個悲哀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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