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賈珍知道那張鬆同朱玉寶兩個竟將尤家嫌棄著張家貧窮,要叫尤二姐同張華退親的事宣揚了出去,待要阻止已經是晚了。這樣富貴之後忘本,就要休棄生父生前所聘定的前夫,就是戲台之上演的戲文,都能叫人罵下去,何況是真人真事,不管是嫉著人富貴的,還是看不過這樣嫌貧愛富忘本的,都把這事兒口口相傳。這原先人還隻當著逼著張鬆退親的,是都太尉統製縣伯王公家的親眷,這事情一傳揚開去,就有知情的出來,說是那尤嘉齡的親生女兒,嫁在了寧國府,做了賈珍賈大爺的繼室夫人。這賈家同王家聯絡有親又是世人都知道的,這樣一來,再也遮瞞不住,人都知道,定是那寧國府裏的珍大爺出的頭,因怕人笑話,故意隱的名兒,倒是肯把禍水東引,連自家親戚也要陷害,可見是個無情無義的人。


    事情鬧到這樣,賈珍也知道收不住了,為今之計,人言可畏,自家雖不怕人說,總是不好聽。為今之計,要留存體麵,隻有暫時穩住張鬆父子,暫且不退婚,待得流言平息下去,再做道理。


    賈珍就把這話告訴了尤氏,就叫尤氏回去同尤老娘並二姐說。尤老娘聽得這樣,也知道無可奈何,隻好說:“叫大姑娘和大姑爺費心了,總是我們家二姐沒福氣罷了。”那二姐在簾子後頭聽到這些話,暗道:“姐夫雖說要替我做主,這回耽擱下來,可還不知道什麽時候還能再提起來,眼瞅著我也要十三了,若是過得兩年,姐姐姐夫為著他們的名聲還是要我嫁給那無賴,豈不是斷送了我的終身。”想在這裏,尤二姐禁不住就淚流滿麵,自己怨著命苦,到底又不能甘心。


    隻說尤氏到了娘家來勸服尤老娘同尤二姐,不叫她們母女繼續鬧著要退親。賈珍那邊也為著帶累了王家,抽了個空兒就到了西府裏頭,先見過了賈母,就要見王夫人同王熙鳳賠罪。


    王夫人的病雖好了,隻是整日的在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又要操心榮國府上下幾百口子人,一天幾十件事的心,也是沒多少歇息的時候。原想著拉扯王熙鳳起來幫手的,不想王熙鳳如今想得明白了,知道掌理榮國府說起來好聽,卻最是勞心勞力的,還各處不能討好。下頭那些奴才們,寬泛了便不服管束,嚴苛了就叫人背後罵著母夜叉。便不肯來花這些這些心思,白白的虧了自己的身子。便是王夫人幾回勸她要振作,又說日後要把管家的重任交給她,王熙鳳也是陽奉陰違。王夫人看著王熙鳳這樣不肯上進,也是無可奈何。隻好自己辛苦。偏賈政又是個不喜歡把外頭的事往家裏帶的,王夫人對東府裏鬧出這樣的事,竟是一無所知。


    倒是王熙鳳,賈璉素來不喜正務的,於世路上好機變,言談去得,又整日的在外頭,怎麽能不知道這些,回來就同王熙鳳講了。


    王熙鳳聽著張鬆竟是這般會鬧,臉上險些笑出來。她是知道後事的,知道尤二姐那是個水性人兒,先同姐夫賈珍不妥,後來又同賈璉私相授受,從來有些體統的人家納妾,都先要稟告父母,再要知會妻室,若是良妾,親友處也要知會一聲,這賈璉同尤二姐兩個一樣也無,說是二房,其實不過算是無媒苟合罷了。自己當時為著收攏賈璉的心,又想著自己即總攬著榮國府裏的事宜,把個沒甚見識的小女子接進來擺布了豈不是更容易,還能有個賢惠的名兒。卻忘了人多口雜,心思各異,便是平兒暗地裏也同自己不是一條心。到後來雖是斷送了尤二姐,到底還是連累了自己名聲。這一世,卻是機緣巧合,將她的未婚夫先送了過來,便借著這破落戶鬧上一場,敗了尤二姐名聲再說。


    是以王熙鳳故意把消息透在了尤氏跟前,尤氏也是個涼薄的人,聽了這樣的話,便是為著自家日後清靜也是要退了這門親事的,那張家父子俱是無賴,怎麽肯善罷甘休,必然大鬧,到時還怕敗不了尤二姐的名聲嗎?從來女孩子最要緊的是名聲,名聲兒壞了,便是日後賈璉還是同她廝混在一起,老祖宗那裏第一個不能容,便是園子裏那些姐妹們,為著自己名聲也得遠了她,豈不是不用自己出手,都叫她不能立足。如今聽得事情果然如她所冀望的那般,鬧得沸沸揚揚,尤二姐這世的名聲就算的毀到根了,若要挽回些顏麵,也隻有日後嫁於張華,才能了局想來尤家那不知廉恥的母女三個也不能甘心,必有一場熱鬧好瞧。


    賈璉把話說了,就看王熙鳳低了個頭,臉上陰陰陽陽的,隻不知道在想什麽,就起個手把王熙鳳下顎抬了起來,就在她香腮上彈了下,笑道:“想什麽呢,一聲兒也不出。”王熙鳳因想,這事是自己要買地引起來的,別是這事鬧大了,賈珍同賈璉怪自己多事。倒是要從賈璉身上想主意才是。


    王熙鳳想了想才,就道:“二爺,你說這事兒怎麽鬧成這樣了!我原想買著些地,雇些人來耕種,到了年底多少有些收益,也算是我們倆的私房錢,手上就鬆快些。哪裏曉得竟會帶累了東府裏的珍大哥。都是那個破落戶鬧的,自己家潦倒了非要拖著人一起倒黴不可,還滿口說著混話,把大嫂子那妹子的名聲也耽誤了,如今可怎麽好!要是珍大哥知道,那地原是我們的,我們還哄著他是別人家的,別的也沒什麽,珍大哥看我們這麽哄他,偏你素日又同珍大哥好的,要是傷了你們弟兄間的情誼,我怎麽過意得去。”


    賈璉就笑道:“沒做親時,我常聽人說,你是自幼假充男兒教養的,又有學名,言談又爽利,心機又極深細,想是厲害得不得了,心裏就有些警惕。不想做親這些日子我瞧下來,你倒是個性子和順的,果然也有些見識,隻是到底是女人,未免膽小些,這也是常理。隻是這又個什麽事兒,就值得你擔憂。別說珍大哥不知道,便是珍大哥知道了,也不能為這個同我翻臉,又不是我叫那個張鬆胡鬧的,珍大哥不是那樣不講理的人,何況,珍大哥還帶累了你都太尉統製縣伯王家不是,細說來,大家也算扯過了。”


    王熙鳳聽著賈璉這樣講,心裏暗笑賈璉叫自己哄住了,臉上就是一笑道:“二爺這樣講,我就放心了。橫豎我嫁了二爺,二爺總要護著我才是,不然,我可是不依的。”賈璉就把王熙鳳攬在懷裏,玩著她耳上掛的明,笑道:“我還能叫你吃虧不成。”王熙鳳把個賈璉往旁推了推,就要起身,口上故意說:“二爺,這青天白日的,又在孝裏,小心人看見了,我還拿什麽去說人呢。”賈璉正覺得滿懷的軟玉溫香,雖吃不著,親香親香總是好的,哪裏肯撒手叫她起來,聽她說以後不好說人,就疑著鄭雪娥同傅綠雲兩個背後有閑言碎語了,就八個眉頭微微立了起來,咬牙道:“有誰敢說,莫不是,你說那兩個賤蹄子?”王熙鳳就把賈璉看了一眼,臉上一笑道:“她們口上倒是沒說,我總也要謹慎些,不然叫人說了嘴去,總是不大好看。”


    王熙鳳越是這樣講,賈璉越是疑著鄭雪娥同傅綠雲兩個背地裏有什麽閑言碎語了,王熙鳳到底年輕麵嫩,不好發作,所以才拘謹了。這賈璉正是個貪花好色的性子,且有些喜新厭舊,那鄭雪娥同傅綠雲兩個,顏色上即不如王熙鳳,年紀也略大些,更因兩個都是丫鬟提做的房裏人,身份上差別,對著賈璉不敢放肆說話,哪裏有王熙鳳這樣任意,有說有笑,有惱有嬌嗔的活色生香,故此早淡了。這回看著王熙鳳像是受了些說不出的委屈的模樣,不免就惱著那兩個了,就在王熙鳳跟前咬了牙道:“你叫我怎麽說你!你是我明媒正娶來的奶奶,都太尉統製縣伯王公家的長房嫡小姐,怎麽這樣沒個剛性兒!若是那兩個賤人胡說,你不愛聽,隻管教訓了去!這樣畏畏縮縮的,白長了那兩個賤人的威風。你若是實在不能處置,回頭告訴我,我自然給你公道。不過是兩個房裏人,又沒抬舉做姨娘,便是發賣了又如何。”


    王熙鳳聽了這幾句,才是回來這世上第一回真正笑開。從前為著打發他這兩個房裏人,同賈璉也沒少扯皮,到了這回,她便以退為進,將說未說的做些委屈樣兒出來,居然有此奇效,賈璉自己就要打發人,自己從前若是早明白這個理,後來又何至於鬧到那個田地。賈璉看著王熙鳳一笑,道:“我看你花容月貌的,眼角眉梢又帶些英氣,更是千嬌百媚,能同你做夫妻,可也是我們前世的姻緣。”王熙鳳本是含笑聽著,待聽到賈璉說什麽前世因緣,心裏就歎息一聲,道:隻不知這因緣,倒是善還是惡,權看日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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