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聽得賈璉回來說是莊子上出了事,且驚動了官府,不由吃驚,忙問:“是什麽樣要緊的事?”賈璉拉王熙鳳坐在膝上,伸手撚了撚她耳上那對白玉秋葉墜子,道:“你也知道珍大嫂子的妹子的未婚夫張華家也在咱們莊子邊上,正是他家出了事。那張華在賭桌上打傷了人,父子兩個都跑得不見蹤影。”王熙鳳聽得這句張華跑了的這句,不由霍然起身,偏巧賈璉的手正在玩她的耳墜子,她一站起來,就生生扯出了血,殷紅的血滴就沁在白玉墜子上,格外的鮮豔。


    王熙鳳心裏發慌,倒是沒覺得疼,賈璉卻是先叫了起來:“瞧瞧,你好端端的站起來做什麽!這可出血了!”又罵平兒,豐兒幾個,“你們幾個眼瞎的嗎?還不過來看看你們奶奶的耳朵!”平兒,豐兒,裕兒等幾個已經圍過來了,去要熱水的藥熱水,過來替王熙鳳取耳墜子的取耳墜子。


    王熙鳳把耳垂摸了下,伸在眼前一看,隻見手指上都是血,這才有些著慌,隻怕把耳垂扯豁了,破了相。這時小丫頭也打了熱水來,豐兒接了進來,服侍著王熙鳳洗了,忙把菱鏡拿來一照,倒是還好,不過豁了一點子,沒什麽大礙,王熙鳳這才鬆了口氣。


    賈璉倒是嚷著要請太醫,王熙鳳忙攔道:“我的爺,你的好意我知道。隻是這麽一點子小傷就請太醫的,驚動了老太太,太太,反而不好。隻叫她們取點雲南白藥來止止血就罷了。”賈璉這才作罷,看著平兒豐兒幾個服侍王熙鳳洗傷口,就道:“你說說你,這麽冒失做什麽?他們張家和我們家雖也算沾著親,卻也遠著呢,隻不過他家住在我們莊子上,偏巧叫張華打傷的那個也是個無賴,聽著張華同我們家沾親,所以在縣衙裏連我們也告上了,說我們收容張華哩。這事也不算很麻煩,不過往官府裏遞個名帖,滿破著花上百十兩銀子就能了事的。哪裏值得你這樣張皇,倒把自己傷了,好在沒大礙,不然,你找誰哭去?”


    王熙鳳在洗傷口上藥時,聽著賈璉講話,暗自拿定了主意,若是賈璉真又看上了尤二姐,這回她絕不攔著。隻是在尤二姐進門前,總要把她同張華的那些事兒暗地裏宣揚一番。隻消叫老祖宗,太太們不喜歡。許就能在頭裏就攔下了。便是攔不下,她那嫌貧愛富的名聲已然傳開,傅綠雲,鄭雪娥兩個又都不是吃素的,管保叫她有苦也沒處訴去。


    王熙鳳想在這裏,也就心定了,又看身上那件淺金色織錦長y子的肩膀處也滴上了血,又扶著平兒進去換了,這才重坐在賈璉身邊,開口問道:“我也聽二爺提過,那張華父子都是無賴,連珍大哥都叫他們弄得吃了悶虧,這回闖了禍,便是瞧在珍大嫂子的份上,也要搭救一二,不然那二姐的終身可就要耽擱了。”


    不想賈璉笑道:“你也知道,珍大嫂子的繼母尤老娘嫌張家敗落了,配不上她們家二姐,久欲退婚,上回珍大哥替她們出過頭,不過沒成,珍大哥哪裏是咽得下這口氣的人,這回那張華闖了這般大禍下來,珍大哥還不趁機收拾了。不瞞你說,尤老娘,尤二姐,尤三姐母女三個,都叫珍大哥接回家去了。”


    王熙鳳聽得說尤二姐和尤三姐叫賈珍給接回了家去,驀然想起從前,那尤二姐就與賈珍有染,也就賈璉這樣不嫌腥臭都往家裏拉的,還要抬舉她,哪像柳湘蓮那樣有造化。隻是這回賈珍這麽早就把尤二姐尤三姐兩個尤物拉在了家裏,要是鬧騰出什麽來,豈不是有一場熱鬧好瞧?她想在這裏,不禁掩了口一笑。賈璉因看王熙鳳忽然笑了,柳眉舒展,鳳眼生嬌,十分的嫵媚,心裏就喜歡,湊過去在王熙鳳臉上聞了一聞,笑道:“方才還著慌呢,這會子倒喜歡了。你笑些什麽,也賞我知道知道。”


    王熙鳳笑啐道:“啐,你就不能老實說話嗎?我耳朵上都塗了藥,你也不怕藥氣熏了。”賈璉就笑道:“我隻聞著脂粉香,哪裏有什麽藥氣,再說,我們夫婦之間,還計較這個嗎?你倒是說不說?”說了就起了兩個指頭往王熙鳳的腋下一搔,王熙鳳忙閃開,斜了美目看他,道:“好沒正經的二爺。專門作弄人,你好好的坐著,不許過來,我告訴你。”就道,“也沒什麽。我想著雖然尤二姐尤三姐都是尤老娘帶了來的,和珍大嫂子到底也是姐妹相稱了這些年,也有情分在。”


    說到姐妹情分幾個字時,王熙鳳笑得格外嫵媚,賈璉哪裏知道王熙鳳口中的姐妹克不是尋常的姐妹,乃是共夫的姐妹,隻看王熙鳳笑得動人,心癢難搔,隻是礙著庶母喪期未過,不能親近,又愛又恨,拿手指了指王熙鳳。


    王熙鳳隻做不知道,又道:“珍大嫂子嫁於珍大哥,雖是填房,也一樣是赫赫揚揚的三品將軍夫人,看著自己妹子要嫁於一個潑皮無賴,她那樣心軟一個人,又怎麽能忍心呢。如今好了,那張華犯了事走脫了,珍大哥必然能為二姐三姐姐妹兩個尋個好夫婿,珍大嫂子定然喜歡。”


    賈璉笑道:“哪裏就到這裏,珍大嫂子過門時,那尤老娘也才過門沒多久呢,哪裏就有你說的那樣。不過是珍大哥怕自己的連襟是個潑皮,說出去臉上無光罷了。倒是你,你平日裏就同珍大嫂子說得來,這回知道她繼母和兩個妹子來住了,也該去瞧瞧。也不枉我同珍大哥往日的情分。”


    便是賈璉不說這句,王熙鳳自己也要去會一會這隔世再見的二姐,自然是滿口答應。賈璉又同王熙鳳說了幾句閑話,這才想起,王熙鳳在賈母房裏耽擱了大半日,隱隱綽綽聽著像是老太太同二太太都生氣了,二太太又怪著二奶奶處事不周全的話,不免就要問。


    王熙鳳聽得這話,也就道:“二爺快別說這個,我心裏正不自在呢。”說了就刪繁就簡的把常家媳婦和林之孝家的事告訴了賈璉,又歎息道:“我那裏照管得這些事!見識又淺口角又笨心腸又直率人家給個棒槌我就認作針''.臉又軟擱不住人給兩句好話心裏就慈悲了.況且又沒經曆過大事膽子又小。二爺也知道,我這都苦辭了多少回了。這回太太跌傷了,老祖宗年紀也大了,所以才又叫我管。我隻得勉強從命,殊不知我是撚著一把汗兒呢。”


    王熙鳳說在這裏歇了歇,就把賈璉看了兩眼,拿著帕子掩著口歎了口氣。一旁的順兒見機得快,忙倒了茶過來,先奉了賈璉一杯,又過來奉與王熙鳳,故意道:“可是不是,奶奶這些日子都瘦了。”賈璉聽了這話,也道:“你道我不知道你為難嗎?隻是這頭家總要交在你手上的。如今趁著老祖宗還在,你也有處請教。”


    賈璉這話,分明是直指等賈母一死,賈赦必然要回來的,到時候賈政,王夫人哪裏還能在榮國府裏住的,那榮國府怎麽樣都同王夫人無涉了。王熙鳳聽得明白,也就是一笑,隻做沒明白,續道:“你是知道的,咱們家所有的這些管家奶奶們那一位是好纏的?錯一點兒他們就笑話打趣,偏一點兒他們就指桑說槐的報怨.坐山觀虎鬥''借劍殺人''引風吹火''站幹岸兒''推倒油瓶不扶''都是全掛子的武藝。我寬了些,都當我年輕麵嫩意軟心活好糊弄。我要是嚴了,你也知道,我們二太太可是個活菩薩,我要是過嚴了,那些管家奶奶們不在背地裏罵我是母夜叉才怪。如今林之孝家的出了這事,依著家規,就是打她一頓,攆到二門外,也不能說我錯了,隻是她到底是太太的陪房,我總得看著二太太的臉上。這才寬放了她一回,就這二太太還生氣,說我亂了規矩呢。二爺要是見了二叔,好歹替我分辨幾句,隻說我年紀小,沒見過世麵。”


    賈璉聽了王熙鳳這話,就把手上的小蓋鍾兒往桌上一擱,斜了眼瞅著王熙鳳道:“你這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我們家說是二太太當家,哪一件事沒老太太點頭就能行得的?隻消老太太不怪你也就罷了。”


    王熙鳳哪裏會不知道賈母才是榮國府裏真正當家作主的人,不過想著從前她自己逞強好能,處處要壓過賈璉,卻忘了賈璉一般也是公侯家的公子,也有脾氣在,這才日漸離心,處處與自己頂著幹。如今須得改弦易轍,以退為進,才是上策。果然哄得賈璉吐了實情,想他父親賈赦是榮國府嫡長子,襲著一等將軍之職,這榮禧堂原該賈赦同邢夫人住著,日後傳給賈璉這個嫡子才是,如今因賈母偏向,反叫賈政夫婦住著,賈璉心裏自然不能服氣,如今不過稍作姿態,果然哄他吐了實情。


    王熙鳳心裏有了底,也就滿口稱是,講這事暫且擱起。又拿別的話來同賈璉說,也是一夜無話。到了第二日,王熙鳳在賈母,邢夫人,王夫人處立完規矩,又料理了來回話的管家媳婦們,這才回賈母,隻說是尤氏的老娘同妹子都來了,基於長幼之別,也該去給尤老娘問個好的。賈母聽了,自然應允。


    王熙鳳回房換了衣裳坐了車一時進入寧府.早有賈珍之妻尤氏帶了尤二姐,尤三姐兩個接出了儀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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