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王熙鳳今兒去寧國府,原是想接了尤二姐尤三姐兩個來,引見給賈母,說是給賈母解悶,留她們姐妹住上兩三日。以王熙鳳對尤氏姐妹的了解,那尤二姐還好些,雖輕浮,卻是個懦弱的性子,而尤三姐眼皮子淺,性子又急,輕薄虛榮,偏又愛裝個清高貞烈,最是個可惡的,連多年來照拂她們母女的尤氏都能出言頂撞,何況是親戚。賈母是個老人精,幾日一接觸下來,還能看不清她們姐妹品性?隻消尤氏姐妹品性不良的印象在賈母眼裏落下根,便是日後尤二姐再同賈璉鬧出什麽來,賈母這一關先過不去,能省多少手腳。可是她這番主意在叫張華驚了馬之後就盡改了,隻要裝病。


    王熙鳳對著自己姑媽王夫人的脾氣琢磨得極透,知道王夫人最是偽善,又十分的好臉麵,更顧忌著賈母精明,從來隻是藏拙。今兒既是王夫人以她身子不好,不能行動為名打發了她這個有身子的侄兒媳婦去東府裏,惹出了這麽一場禍來,王夫人便不能做出立時出來接手管家這樣授人以柄的事。至於李紈,她還沒出孝,榮國府的管家人同京城的貴婦之間自然常有迎來送往,她一個新寡之人多有不便,也不好出來的。而老太太是當慣了老封君了,身份尊貴,哪裏能管那些瑣事。所以,她王熙鳳一病,就是邢夫人出頭之機。


    平兒跟著王熙鳳十來年,王熙鳳一個眼神,一句話兒她就能明白王熙鳳意思。正看著王熙鳳一病起來對她頗有疏遠之意,倒是看重順兒,就有挽回的意思,所以一聽著王熙鳳這句話,怎麽敢不盡心竭力的報效,就一掀簾子,衝著外頭的車夫喊道:“你快些趕,奶奶剛才唬著了,臉色都變了。”說完話就鑽回車裏,再一瞧,王熙鳳已然把臉上的脂粉都擦盡了,看著臉色極白,真像是嚇壞了的樣子。


    那車夫聽了這話,心上把張華罵了千遍萬遍,拉著馬就向前跑,不一會到了榮國府角門前。車子停下,小廝搬下長凳,扶著平兒先下車,平兒回過身來把王熙鳳扶下了車,急急就往裏去。也是天湊巧,竟叫她們倆個同賈母房前的珍珠擦身而過。


    卻說賈母這裏看著寶玉,迎春,探春姊妹三個玩骰子跳加官呢,寶玉如今長開了好些,眉眼都如墨筆畫的一般,烏油油的胎發結成一條辮子,辮梢上係著紅繩兒,下墜著兩粒指肚大的明珠,頸項上帶著項上金螭瓔珞,又有一根五色絲絛,係著一塊美玉,正是他落草時銜了來的那塊。迎春比寶玉還大了幾歲,眉眼兒頗似她的姨娘孔氏,待得長成,也必然是個美人兒,探春還小,神氣倒頗足,三個姐弟兄妹正為了誰先走,鬧在一處。賈母看著喜歡,隻吩咐延緩們看著他們不許打架。


    便是此時金鈴急匆匆進來,臉上神色有些不對,過來湊在賈母耳邊就道:“老太太,二奶奶回來了,是珍珠看見的。說是二奶奶一回來就急著往房裏趕,臉上顏色不是顏色的,平兒都快哭了。”賈母聽著這話,忙道:“可是你們二奶奶出了什麽事了?快把珍珠給我叫了來問話。”又想榮國府去往寧國府走的是兩府之間的夾道,能出什麽事,莫不是趕車的冒失了顛著了鳳丫頭?賈母想在這裏就要傳車馬上的管事進來問話,外頭的鴛鴦就進來回道:“老太太,二奶奶房裏的平兒求見老太太。“平兒本來孫子媳婦身邊的一個丫鬟,賈母等閑也不會見她,隻是才聽說王熙鳳身上不好,即命傳進來.


    平兒才一進房就在賈母身前跪著道:“給老太太請安。”說話的時候,兩眼都含著淚,臉上都是焦急憂慮之色。賈母看著平兒這樣,不由擔憂起王熙鳳來了。王熙鳳也就罷了,再能哄她喜歡,也不過是個孫媳婦,隻是她腹中那個,興許就是長房的嫡長孫,看得平兒這樣委委屈屈,哭哭啼啼的,大覺晦氣:“平日裏看你也算個老成孩子,怎麽今兒這樣胡鬧!什麽話也沒講,就這樣哭哭啼啼,這成個什麽體統!”平兒這才收了淚道:“老太太,您勸勸我們奶奶吧。”說了就把她們如何在兩府之間的夾道叫人驚了馬車,那人滿嘴喊著是東府裏二姨的未婚夫的事講了。又說:“那人斜裏竄出來,險些兒把馬就驚了,馬車顛得厲害,我們一時不防備,奶奶就顛了下,那時就覺得心慌。覺得身上酸痛,就折了回來。我們都勸著奶奶請個太醫來瞧瞧,奶奶隻是不肯,說是著要是那人真是親眷,我們這裏捆了人已是得罪了親戚了,再折騰著請太醫,叫珍大爺,珍大奶奶的臉上怎麽過得去。再者她才好了沒幾天,又要叫老太太擔心,豈不是她不孝,執意不許我們來回老太太請太醫。老太太,我是實在沒法子了才來打擾老太太的,求老太太去看看我們奶奶吧。奶奶素來孝順老太太,老太太您的話她一定聽的。”


    賈母聽著王熙鳳這樣,已經立起了身來,一疊聲的向著金鈴道:“你瞧瞧,你瞧瞧!我一時沒看到的地方就要出事!鳳丫頭也太糊塗!平日裏要強就罷了,如今是什麽時候?這種強也能要的?”一麵命人去把上回那個王太醫請了來,自己在金鈴同平兒的攙扶下去要往王熙鳳房裏。這邊寶玉聽著賈母要去看鳳姐姐,忙從炕上滑下來,趿了鞋子就往賈母跟前來,隻是要跟了去。賈母看著平兒哭得眼紅,隻怕王熙鳳真要有什麽,寶玉還小 興許就會衝撞,隻是不許。無奈寶玉是叫她寵慣的,從來要一奉十,哪裏按得住他的性子。隻能叫了寶玉的奶嬤嬤李氏來,與寶玉換了衣裳,命李嬤嬤帶著寶玉,吩咐了迎春探春兩個的奶媽子將她們姊妹帶了下去,一行人這才往王熙鳳房裏去。


    還沒到王熙鳳房前,早有媳婦丫鬟們瞧見了,過來接了,見過禮,簇擁著賈母過來,到得王熙鳳房前,就有小丫頭打起簾子,賈母腳下不停,徑直進了王熙鳳的屋子。


    隻見屋裏頭站了兩個媳婦並三四個丫鬟,見著賈母,都過來磕頭。其間那兩個媳婦裝扮的,一個生得長條身材,白生生的圓臉兒,一雙水杏眼微微紅著,另一個身量略矮,臉上幾粒極淺的麻子,一雙秋水眼正不住往王熙鳳屋裏瞧。


    賈母本就不大喜歡這樣輕浮的人,又值掛著王熙鳳,更生反感,隻是這當兒也顧不上她,隻問那個眼睛微紅的:“你是鳳丫頭房裏的?”賈母問著的正是鄭雪娥。鄭雪娥聽著賈母問話忙道:“回老太太話,奴婢是在奶奶跟前伺候的。奴婢姓鄭,賤名雪娥。”賈母聽著她滿口自稱奴婢,言語恭順,氣方略順,就道:“鳳丫頭如今怎麽樣了?”鄭雪娥就回道:“回老太太,奶奶放才喝了一盞熱熱的水,正睡著呢。”說了眼圈兒就有些泛紅,向著賈母道:“老太太,不是我大膽議論我們奶奶。我們奶奶實在是委屈。好意兒替二太太走一回,卻遇上這樣的事。那樣冷不丁的竄出一個人來驚了馬,就是我們這樣打小胡打海摔慣的也要嚇一跳,更別說別說奶奶這樣叫親家老太爺捧在手裏嬌養大的千金小姐,可不是要嚇壞了。偏奶奶還一味替人想,也不知道她這樣強撐,其實更叫人心不安呢。”說了,就匍匐下身去,看似哭泣,實則卻是偷看了賈母一眼。


    鄭雪娥正是個外頭看著木訥,內心成算偏多的,看著平兒一去,賈母就來了,可見賈母對著二奶奶母子是看重的,所以格外表現得忠心耿耿的模樣,果然賈母聽了這些話,把頭點了點道:“你倒是有良心,知道心疼你們奶奶,不像有些人,到了這時還不肯安分。”鄭雪娥忙道:“回老太太,奶奶那樣溫和憐下的一個人,對著我們從來和顏悅色,一句重話也沒有,但凡有點人心的都該知道感恩才是。老太太,我大膽說一句,可千萬不能由著我們奶奶的性子胡來,這有身子的人,顛著了那是可大可小的。”賈母這才笑道:“這才是懂事的,鳳丫頭沒白疼你。”


    王熙鳳其實也沒睡著,她帶了平兒回府,隻說頭暈身疲,在房內同平兒一搭一檔演了一出戲來叫鄭雪娥,傅綠雲並其他丫鬟婆子們看了。這回看著賈母來了,故意裝個將醒未醒的樣子來,□□幾聲。賈母聽了,掛心著王熙鳳腹內的孩子,立時走到了王熙鳳床前,就見王熙鳳臉上雪白,眼下還有淚痕,就道:“我的兒,你覺得身上怎麽樣?不要怕,太醫一會子就來。”


    王熙鳳聽了這句話,把眼張來,起個手指在手臂內側一掐,立時淚眼兒汪汪地看著賈母道:“老祖宗,都是我沒用。二太太身上不好,不能走動,委了我往珍大嫂子那裏走一趟,我就鬧了這樣的事出來。我再折騰著請太醫,豈不是叫珍大哥珍大嫂子臉上不好看,叫二太太難堪嗎?”


    賈母聽了這樣的話,臉上就不好看起來:“你這孩子素日看著懂事,怎麽今兒糊塗成這樣?你自己嚇著了還是小事,你腹中那個呢?你二太太,你珍大哥夫婦倆個要是為著你請太醫來這事怪著你,就是他們的不是,你隻管來告訴我,我給你做主!”王熙鳳聽著這話,心裏暗自得意,臉上還做個羞愧之色,把頭低了下去。


    賈母這裏正同王熙鳳說話,外頭就傳說王太醫到了。王太醫進房看著賈母也在,先過來見禮,賈母就道:“先生,我這個孫媳婦兒前幾日才叫個賤仆嚇著了,今兒又驚了馬,很是受了驚嚇,很是可憐。你好生看病,能保得我重孫兒,我重重謝你,若是不能,我也顧不得同令叔祖的交情了。”王太醫聽著賈母聲口嚴厲,也就十分警醒,滿口稱是。


    平兒同金鈴兩個半勸半扶的將個賈母勸到了外間屋子坐等。這邊王太醫由豐兒引著去了王熙鳳床前,就有小丫頭端著一張小杌來,連忙放在床前,略偏些。王太醫便屈一膝坐下,歪著頭診了半日,又診了那隻手,隻覺脈息均勻,毫無胎動胎滑之象,臉上就有喜色,正要說話,一旁的豐兒走了過來道:“大人請仔細給我們奶奶瞧瞧,我們奶奶方才那臉色,白得跟紙一樣。我跟了我們奶奶那些年,頭一回看著我們奶奶這樣呢。”說了往王太醫手上遞了個蓋盅兒,王太醫隻得接了。這才一接上手,就覺得手裏多了張紙,低了頭看去時,卻是一張銀票,耳中又聽得那個美貌丫鬟道:“大人,這可是我們奶奶的頭胎呢,隻要你能保得我們奶奶母子平安,我們二爺必然不能忘了大人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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