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聽得邢夫人說有事同她商議,忙道不敢。邢夫人就道:“我的兒。你二太太如今病了不少日子了,轉眼就是她四十二歲生日,雖不是整生日,老太太的意思倒是要給她做一做哩,也算衝個喜。她到底是你姑母,她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你可知道?”


    王熙鳳聽著邢夫人的話,把頭低著想了回,笑道:“太太,你瞧我還沒出世呢,二太太就嫁了過來,我們雖是姑侄,這十幾年來年裏也難得見幾回,哪裏能知道得清楚呢?再則,這喜歡或者不喜歡的,都是二太太說了算的。倒是大嫂子,總是嫁過來也四五年了,又是個孝順媳婦,豈不是比我清楚多了,不如太太問問大嫂子去?”


    原是賈母看著薅了王夫人的權,雖叫李紈在一旁幫襯邢夫人,到底覺得二房這回委屈了,想著王夫人生日快到了,給她好生做做,也算給她個體麵。邢夫人聽了,就有些頭痛,賈母這頭還還說,到底做了十多年婆媳,還能摸得著。王夫人那裏,她心思可是難猜,想著王熙鳳到底是她侄女,總該知道姑媽的脾性,就來問王熙鳳的主意,不想王熙鳳笑微微說了那些話,竟是推得一幹二淨,心下不由有些著惱,就道:“你這孩子,我來問你話,原是存著提點你的心思,如何你不明白!不獨不明白,還反倒不肯受教。我若不是你婆婆,也不肯同你講這些!”


    邢夫人這裏發怒,王熙鳳臉上隻是含笑微微,把雙眼盯著錦褥上的蓮藕百子圖看,邢夫人說到最後一句時,忽然住了口,臉上忽然就紅了紅,把身子立了起來,向著王熙鳳道:“罷了。也是我忘了。你才動了胎氣,老太太吩咐著叫你靜養的,我還拿這種事來問你。你且歇著,不要出來送我了。”說畢,帶著春柳等幾個丫鬟就往外走。王熙鳳忙叫平兒等相送。


    邢夫人從王熙鳳房裏出去,腳下不停就往李紈房裏去。王善保家的因見邢夫人訓了王熙鳳幾句之後轉身就出來了。隻以為邢夫人生王熙鳳氣,就上來幾步道:“雖然奶奶平日也算孝順,到底同那邊算是血親,打斷骨頭連著筋的,也難怪二奶奶不好說話。”說了,斜起眼角瞥了邢夫人一眼。


    邢夫人聽著王善保家的這幾句,臉上就是一沉,眉梢都有些立起來了,罵道:“放屁,滿嘴的胡唚!你們二奶奶什麽人,我還不知道嗎?溫柔知禮孝順,正是個好孩子!你這些話叫她聽了去,以為是我的意思,豈不是要傷她的心!日後再敢胡說,看我不掌你嘴!。”王善保家的再不料邢夫人忽然發作,卻是衝著自己去的,臉上漲得紅了,捏著衣角低頭退後了幾步,滿心的疑惑。


    春柳忙過去向王善保家的道:“太太疼奶奶,奶奶孝順太太我們家裏哪個不知道,媽媽還胡說,怨不得太太生氣哩。”王善保從來仗著自己是邢夫人的陪房,有些體麵,對著春柳等人也擺出媽媽的樣子來,這回當著她的麵叫邢夫人訓斥了,隻覺得臊得慌,被春柳搶白了這幾句,更有些惱羞成怒,隻是礙著邢夫人在,不好反駁。


    邢夫人聽了春柳這幾句,臉上才笑了,點頭道:“倒是你知道我。”說了幾個就到了李紈房前,早有小丫鬟看見了報進去,李紈帶著素雲等幾個丫鬟迎了出來,接了邢夫人道:“伯母有什麽話吩咐侄媳過去領教就是,怎麽親自過來了。”說話間就扶著邢夫人進了內室。


    邢夫人把李紈內室看了幾眼,見裏外都是素色,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無,牆上倒是貼著一張地藏王菩薩寶相,下頭是個香案,案上隻有一架香爐,供著素果鮮花並一卷經書,地下是個蒲團,顯見是李紈素日都是在這裏念經。臥房的床上隻吊著青紗帳幔,衾褥也十分樸素。雖知道李紈是守寡之人,可是簡樸成這樣,總也叫人憐惜,就拉了李紈的手道:“可憐的孩子,你雖知禮守節,也不用苦成這樣。珠兒在天上也不能安心。”


    李紈同賈珠兩個少年夫妻驟然死別,哪得不傷心斷腸,這回聽著邢夫人提起,這幾句勸慰雖不過尋常勸慰之語,可相較於王夫人的哭罵冷淡,已算十分溫情。正是觸到了傷心處,眼圈兒一紅,就落下淚來,把個帕子在手上轉來轉去道:“大太太,這都是我命苦罷了。”說到後幾個字已是聲音哽咽。邢夫人就道:“好孩子,快別哭了,瞧著蘭兒份上吧,你要是哭傷了身子,可叫蘭兒怎麽辦呢?好好教養著,到他大了,你也就出頭了。我們女人,也隻有指著丈夫兒子出頭了。”


    這時素雲也倒了茶來,聽得邢夫人這樣勸李紈,忙道:“大太太說的是。我們奶奶自大爺沒了後,不曾好好吃過一頓飯,這日長天久的如何受得住。我常同奶奶說,好歹也要看著哥兒的份上,奶奶隻是歎息。如今大太太也這樣講了,奶奶總該聽了。”邢夫人聽說,就點了頭道:“你算是個有孝心的孩子。”又向李紈道:“你也該聽聽他的話。”


    李紈聽說,點頭答應道:“大太太教訓的是。”拿著帕子擦了淚,從素雲手上接了蓋鍾兒,親手遞給了邢夫人,邢夫人接了,喝了兩口,把個蓋鍾兒擱在一邊。李紈知道賈赦同賈政這兩房,因這榮國府的宅子,素來的不大和睦,自打自己嫁到這裏,四年有餘,邢夫人不過是自己新婚時來過一遭,今兒忽然來了,必是有事的,就道:“大太太可是有什麽話要吩咐?”


    邢夫人臉上一笑道:“你真是個聰明的孩子,隻是這事倒是同你大大的有好處。你婆婆快生日了,雖是個四十二歲的小生日,可是這一陣家裏事多,你婆婆摔傷了一直不好,我家鳳丫頭懷了身子,受了兩回驚,老太太的意思的辦一辦,一來叫大家散散心,二來也算衝個喜。所以我來問問你,你婆婆喜歡吃什麽,愛聽什麽戲。這回辦得好了,你婆婆也知道了你的孝心,也會疼你的。”


    李紈聽著這話,臉上就露出幾分為難來,原來王夫人為人古怪,她說著好的未必是真喜歡,她一眼掃過的許就是心頭好。從前賈珠在時,還能摸著王夫人的喜歡,如今賈珠早夭,王夫人性子又比之從前更古怪些,隻怕更難討好。可是邢夫人已然來問了,她若是說著不知道,她一個做人媳婦的,連婆婆的喜歡也不清楚,豈不是大不孝?她若是說著知道,邢夫人按著她說的布置了去,以王夫人同邢夫人妯娌倆日常的心結,王夫人隻怕能陰陰陽陽說上一頓,到時,邢夫人一句“都是珠兒媳婦”的主意,王夫人那裏自然沒什麽好說的,隻是自己在王夫人眼前,隻怕連立足之地也沒有了。想了想就道:“論理大太太來問侄媳話,是瞧我是個明白人。我該為大太太分憂才是。隻是大太太也知道我們太太,嫌我笨,不大要我到跟前伺候,倒是鳳丫頭,又聰明又伶俐,還是太太娘家的嫡親侄女兒,或者大太太問問鳳丫頭去。”


    邢夫人聽著這話,就把手上的蓋鍾兒重重往桌上一擱,沉了臉道:“珠哥媳婦,這話大是不通。鳳丫頭同你婆婆雖是姑侄,可鳳丫頭才多大,珠兒多大?她還沒生出來,你婆婆就來了我們家,鳳丫頭能知道什麽!況且她連著受了兩回驚嚇,老太太吩咐了不許叫她操心,這才有我幫襯著你們管上幾個月,你如何還叫我去問她?”


    李紈隻以為邢夫人是個糊塗的,想哄著她過去王熙鳳那邊,那樣就是有個什麽,也是他們大房的事,不想邢夫人竟是一口回絕了,且理路清楚,絲毫不給自己轉圜的餘地,轉念一想,不由覺得自己蠢,邢夫人同王熙鳳是婆媳兩個,必然是商議好了才往自己這邊來的,隻得道:“大太太教訓的是,是我糊塗了。我原也蠢笨,所以才不討太太喜歡。可大太太既問,我也不敢不盡心。”就立在邢夫人跟前把王夫人素日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細細想了,慢慢說了。


    邢夫人這才笑道:“好孩子,有了你的話,我就有主意了。隻是我一個人也看不到那麽周全,總要你在旁幫襯。”李紈隻得答應。邢夫人又勸慰了李紈幾句,也就出來,卻是往賈母房裏去。


    王善保家的到了這時才知道王熙鳳那番話的意思,看著邢夫人一臉得色,又想著自己方才說錯了話有意挽回,就走上幾步,起個手掌在自己臉上打了一掌,笑道:“我果然背晦了,冤枉了我們奶奶。太太,奶奶這主意真真絕妙,好了是太太操辦的好,若是不好了,自然是大奶奶沒摸著她婆婆的脾性,同我們也不相幹。我還那樣冤枉我們奶奶,真真該打,該打。”


    邢夫人叫王善保家的奉承得十分得意,帶了她就去見賈母,把自己的主意同賈母說了,隻道:“可憐弟妹自打珠兒沒了,就沒鬆快過,這回子就趁她生日,我們自家人辦上一日戲酒,也叫她散散心。再則我聽著珠兒媳婦道,自大珠兒沒了,弟妹就一心向佛的,我們再往廟裏布施些銀子,請僧人們為珠兒念上三日經,也算是安安弟妹的心。老太太的意思怎麽樣?”


    賈母聽了,就道:“上兩年她四十歲時,原早想替他做生日,偏到跟前珠兒病了,後來更是沒了,所以拖了下來,趁著今年就辦了罷,我們娘幾個也好散散心。你去請珍哥媳婦時,記得將她老娘同她兩個妹子一並請了來,人多熱鬧些。”邢夫人滿口答應。賈母又道:“這有了酒菜還要有戲,你說叫著哪一班呢?”邢夫人就笑說:“老太太最是會享福的,老太太說哪一班好我們就叫哪一班。”賈母就道:“咱們家的班子都聽熟了,倒是花幾個錢叫一班來聽聽罷。”邢夫人也一樣答應,又陪著說了一回話,看著賈母乏了,這才退了出來。


    因邢夫人要在榮國府裏料理上一段時間,嫌日日家去的攏緗腥聳帳傲艘桓鮒寥湟凰貿隼矗氐醬舜陀醒訣囈恿耍套判戲蛉送蚜艘律眩渙思頁r律眩戳塵皇鄭址盍巳炔櫪矗戲蛉撕攘耍臀剩骸澳忝嵌乩疵揮校俊


    下頭人就道:“回來了,在二奶奶房裏呢。”邢夫人點頭道:“這才像話。不像他父親,隻愛。”到底懼怕賈赦,不敢把“隻愛往小老婆房裏鑽”這句話說白了,轉而命人叫賈璉過來,吩咐了他往東府裏請賈珍,尤氏,並尤氏的老娘妹子們到王夫人生日那天過來吃酒耍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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