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聽著巧哥找著了,這才把心放下,著忙命賈璉去接人。賈璉答應了,轉身出來,先回了房,向著鄭雪娥傅綠雲兩個吩咐道:“巧哥兒尋到了,我去把他接回來。你們好生伺候奶奶。”兩人齊聲答應,傅綠雲又道:“巧哥可去哪裏了呢,險些把我嚇死了。”賈璉道:“這孩子也太胡鬧了!真真叫人哭笑不得。”說了心上也覺得巧哥頑皮任性得太過了,接回來得好好懲罰一回,也好叫他長長記性,不然再大些,越發的不怕了,還不知闖出什麽禍來。


    賈璉帶著興兒旺兒兩個小廝出門,一馬到了鐵檻寺,到了廟堂裏卻見巧哥雙手合十跪在如來跟前的黃墊子上,賴大並幾個小廝跟在他身後一樣跪著收住了和尚們在一旁念經,小小的身子也難為他跪得倒是穩。賈璉原是打算見麵就訓斥幾句,見了這個模樣,倒也好奇,就立在一旁看著。待得那和尚們念完七七四十九邊消災吉祥神咒,巧哥這才站了起來,他年紀極小,跪得久了竟是站也站不起來,還是一旁的賈璉看著巧哥要跌了,搶過去抱住了。巧哥一見的賈璉,倒是喜喜歡歡叫了聲:“父親。”賈璉雖是想笑,隻怕自己要真笑了,這小猴子日後再沒個懼怕,臉上就冷冷的,哼了聲:“巧哥,你老祖宗你祖母都要給你嚇死了。”說了想起方才一家子老小都叫他嚇=嚇得魂飛魄散,心頭怒起就在巧哥的屁股上拍了幾下。巧哥本就跪得膝蓋疼,叫賈璉這麽一打,十分委屈,頓時就哭了起來。


    鐵檻寺的老和尚忙上來勸道:“二爺息怒,二爺息怒。孫少爺如此純孝,正是難得之極。”說了就把巧哥問他們如何給母親祈福ㄔ值氖濾盜耍值潰骸罷嫦氬蛔牛鍔僖庋⌒∧曇停褂腥緔俗魑f渡暈庹嵌棠趟厝戰痰嫉煤玫腦倒省!


    賈璉聽著,倒也感動起來,看著巧哥還在哭,隻是下不來台,就道:“你倒是有臉哭,一會子見了你老祖宗,祖母看她們放得你過去。”說了辭過老和尚,抱著巧哥上了馬,慢慢騎回了榮國府。巧哥到底還不上四歲跪了那麽長時間,早十分疲倦,本來還在哭,叫馬兒一顛,就匐在賈璉懷裏睡了,到了榮國府前還沒醒,賈璉隻得抱了他來見賈母。


    賈母見巧哥回來了,哪裏還舍得責備,就道:“他這麽小勞累了這半日,可不該倦了!快抱進我房裏歇著去,隻要人回來了就好。”邢夫人也未回去,看著巧哥臉上還有淚痕,不免又要埋怨賈璉:“好好的一個孩子,你訓他做什麽呢?你跟他這樣大的時候,可還沒他懂事呢!你倒是有嘴臉說他!”說了又捂了嘴哭道:“我可憐的鳳丫頭,虧得她不知道,她要知道巧哥不見了,可要急死她了。”


    賈璉就道:“老祖宗,太太。要是他娘好好兒的,怕還不能出這事呢。”說了就把寶玉如何同巧哥講神佛能知道人心所想,所以巧哥才起念要去鐵檻寺求神佛保佑王熙鳳的話說了。賈母同邢夫人兩個聽了,又是歡喜又是心疼,也掉了淚。


    一旁的王夫人聽著,卻是心中泛酸,想著賈珠倒是懂事,偏偏那麽早就沒了,剩了寶玉一個,偏是個混世的魔王,這樣大了倒不如巧哥懂得體貼,又看賈母喜歡,格外有醋,想了想就道:“老太太,巧哥這樣乖覺孝順,固然是好事,隻是我心裏有幾句話,隻怕會頂撞了老太太。”


    賈母正是喜歡的時候,聽著王夫人這話,就有些不悅,臉上的笑容也淡了些,隻問:“你倒是想說什麽呢?”王夫人就道:“老太太。我往日隻以為我們這樣的人家,門戶也算得嚴謹了,不想今兒出了這樣的事,巧哥這樣小小年紀,就能摸出二門去,還能摸上出門的馬車!這是是巧哥混上了自家的車子,要是人家來送米送柴的呢?再則,即能混出人去,要是有人想著混進來,怕也不是無隙可乘呢。依著我的淺見,隻求著這事兒不要叫人知道的才好,不然那起子賊人,要起了歹心來謀劃,才是禍事。”


    王夫人深知,這榮國府裏都是瞧著賈母臉色做人的,要是賈母喜歡了,底下人哪有不吹捧奉承的?隻怕就要講巧哥吹捧成古今無雙的大孝子去,那她的寶玉還如何立足?是以,故意的危言聳聽,就在賈母歡喜的勁頭上潑上了一盆冷水。不想王夫人這番心思反成全了巧哥,這是後話,先表過不提。


    果然賈母聽著王夫人的這話,臉上就端正了,就道:“好孩子,你說的有理!”說了就命人把賴大傳了來,令他在外頭跪了,聲色俱厲地訓了一回話,隻叫他把今兒的事捂得嚴嚴實實的,不許叫外人知道一個字,若是走漏了消息,隻來問他。可憐賴大也是五十來歲的人了,跪在賈母房門外,當著闔府丫鬟媳婦婆子的麵叫賈母訓得麵紅耳赤,而後知道原是王夫人在賈母跟前遞了話之後,口上雖不敢說,心底豈能一絲埋怨沒有?


    巧哥蔥鐵檻寺回來的第四天,王熙鳳終於醒了過來,滿府裏上到賈母邢夫人,想著王熙鳳素日孝順體貼,知情識趣,能解人多少憂愁;賈璉想著夫婦間素日和睦親密,恩恩愛愛;便是鄭雪娥傅綠雲兩個也覺著,王熙鳳這樣和藹的主母也不能有第二個了,所以看著她醒過來,無不歡喜。便是家中上下仆從老小想著王熙鳳從來寬仁和氣,看著她能醒過來,也是稱幸。


    更有奉承的邢夫人的媳婦在邢夫人跟前悄悄道:“這是巧哥兒孝感動天的緣故,就是老天爺不能舍得這樣的孝子失望的。”邢夫人聽了心裏也是得意,隻是有賈母的話在,臉上就做個淡然的模樣道:“小孩子家家的,懂得什麽。不過是湊巧罷了。”隻是眼角眉梢就有掩不住的笑意。


    雖賈母不許人把巧哥的事跡傳說,到底賈敏是賈母親女,又如何瞞得住她,賈敏不幾日也就知道了,十分詫異,隻當著是王熙鳳同賈璉兩個教的,借著探望賈母的機緣悄悄打聽了才知道,這巧哥竟是趁著榮國府裝給鐵檻寺的柴米時趁人不備爬進車裏,他倒是乖覺,怕人瞧見,竟是躲在米袋子後頭,是以直到了鐵檻寺卸車時才叫人發現。


    賈敏聽了這樣的話,不由笑了起來,她自打在王熙鳳跟前透了信,也在謀劃如何教巧哥得了孝順的名頭去,偏巧哥太年幼,要做得不露痕跡,需大費周章。賈敏原盤算著等王熙鳳產生之後再同她好好謀劃一番的,不想巧哥這孩子不知是天生的純孝還是運數,竟是自己做了一番事業出來。


    賈敏這裏知道了,便來看過王熙鳳,屏退了左右伺候的人,拉了王熙鳳的手笑道:“好孩子,你是個有福氣的,巧哥兒也是有大福氣的。我竟不知道他這樣乖覺,省了你我多少心思。我這裏也要勸你幾句話。”


    王熙鳳這一番沉睡,竟是把從前的事又經曆了回,雖知道是夢,無論如何掙紮都是醒不過來,而後夢著秦可卿身死,死以前托夢與她,說是:“嬸嬸,你是個脂粉隊裏的英雄,連那些束帶頂冠的男子也不能過你,你如何連兩句俗語也不曉得?常言‘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我們家赫赫揚揚,已將百載。若目今以為榮華不絕,不思後日,終非長策。”王熙鳳聽著這些話,隻覺得一股子冷氣從腳底往上冒,暗想,自己前世怎麽這樣糊塗,秦可卿陰魂不滅,前來提點,她枉成聰明,竟也能忘在腦後。今世起先還知預防一二,這一兩年日子過得順遂了,竟也把這樣的大事忘了,心上一急,這才醒了過來。這回聽著賈敏要把話來勸她,忙打點了精神笑道:“姑媽有什麽賜教的,盡管說。”


    賈敏含笑道:“我也知道你是個極為聰明的人,不然我也不能這樣看重你。如今巧哥這樣孝順純良,自己倒是要謙虛的好,旁人要讚要貶的,也都由著她們去,這才是智者所為。”王熙鳳這裏聽著巧哥竟為了她私自跑去了鐵檻寺,險些把賈母邢夫人嚇煞的話了。正是她不曾讀書的緣故,想的就沒賈敏深遠,就想要炫耀一番,好叫巧哥孝子的名頭傳揚出去,不想賈敏竟說,不說才是智者所為,忙道:“姑媽這話我不大明白,如何不說反有益處?按著不叫人知道,這豈不是錦衣夜行了嗎?”


    賈敏聽了,就冷笑道:“這就是你不讀書的壞處了。巧哥能多大?他做得這樣的事跡,自然要成新聞的。要是我們自家大力宣揚去,隻怕就要叫人說我們矯善了,指不定還要說,是你我教的巧哥。倒不如由著外人說去,或讚或貶的,都同我們家沒幹係。便是哪一日上達天聽,聖上明察,知道我們家不欲宣揚,也能喜歡。那王氏也同你一樣,眼光隻在近前,她勸著母親不要宣揚,竟是幫你大忙。”王熙鳳聽了賈敏的話,這才恍然,連著賈敏一起彈壓,隻不許榮國府裏的人傳說。


    榮國府這裏彈壓著下人,不許再把巧哥去鐵檻寺給王熙鳳祈福的事傳揚出去,卻是禁不住鐵檻寺裏的和尚們。這巧哥人即幼小,生得也俊秀,,又有這樣孝行,他們就當樁新聞在傳說。這世上的人大多好事,聽著榮國府的重孫輩的哥兒竟有這樣的事跡,就分了兩派,一派兒覺得巧哥純孝,另一派則說的大人教的,不然一個不到四歲的孩子能懂得什麽。


    世上的事大多這樣,一味的誇也沒多少人知道,一味的貶,不一會也就罷了,倒是有誇有貶的,傳說的人才多。巧哥的事就是這樣,不多久就連禦史們都知道了。期間有個姓郭的禦史,正是知道巧哥這名頭原是聖上親口禦賜,又因知道巧哥原是自家頂頭上司林如海之內侄孫,為著討好這兩個,竟是把巧哥的事跡一本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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